时近黄昏,昼市渐休,夜市待起,街面有些清寂,此时客栈内没了先前的热闹非凡,原因无他,只因上午一场秃驴与尼姑的风流韵事,下午几场不知名门派一番拳打脚踢,刀光剑影后客栈便迎来了短暂的寂静。
云承端坐于二楼雅间,目光穿过一楼坐客,直直凝望客栈门外。
坐于一旁的东方珏察觉有异样,侧目瞧了瞧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瞧到了门外,只见一温婉优雅妇人半蹲下,正为一男童整理衣襟,眉目净是温柔宠溺。男童手执一串糖葫芦,笑着伸到妇人嘴边,妇人轻笑摇头……
东方珏收回目光,问道:“阿承认识这妇人?”
云承没有回答,他依然保持着凝视门外的姿势,表情凝然不动,一头乌被窗外裹挟进微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脸颊上,竟显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阿承,你、你是不是想家人了?”东方珏忽而觉得有些心疼这个自幼便失去亲人庇护,受尽磨难的异国质子。
“阿珏,”云承豪无颜色的嘴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道:“你忘了,本王没有家人……母亲走了这么多年,本王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只是依稀记得,她很温柔,很美丽,很坚强……”
东方珏有些怔忡,认识云承十一年以来,第一次听闻他提起对于母亲的描述。如此想来他或许也未必真对自己敞开过心扉,这也难怪,他们相遇太过于巧合,但凡聪明人细细回味,便可知晓那次相遇实属人为,并非巧合,云承又天资聪颖,想必早早猜透了,只是不说罢了。
十一年前的三月十八日,东方珏忽而收到百年不联系一次的故交——溪风别院庄主骆雪的八百里加急求助信。信上只有几个字——
质子府旁废墟,救人!快!!!
正在岐州分部处理事务的东方珏收到信,一头雾水,却还是去了那废墟。
那天风很大,狂风肆虐地卷着夜风吹尽了岐州白日喧哗。狂风掠过质子府不远处的废墟上,出呜呜咽咽响声……
东方珏搜遍了废旧宅子,在那最角落的破败上锁的小屋内现了那一只瘦弱似落水的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年瑟瑟卷曲在角落,眼睛却明亮的很,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一般,而且还是一只不容易养熟的小野猫。
想到此处,东方珏不由嘴角上扬。收回思绪,复又侧目撇向玉树兰芝的云承,心道:骆雪那老匹夫,着实欠本阁主一个大人情。
转念又一想,这小野猫一般的人儿,好不容易被自己养的有模有样,好不容易养熟了,眼看着就要被那浪荡子拐走了,心中不禁有些酸楚。竟有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错觉。
恰在此时,客栈老板娘笑脸盈盈走了过来,将碟精致糕点摆上桌,朝着东方珏嗲声道:“哎呦,方才只顾忙,竟未瞧见二楼雅间这位贵公子。真是失敬失敬,方才听闻伙计说,您找奴家有事吩咐,不知是何事?”
闻言,云承幽幽收回目光,闭了闭眼,似要抹去如烟般的前程往事,余光瞥向柔媚动人的老板娘,恰又迎上那老板娘正投来上下打量的目光,云承登时觉得不适,便立即避开那道脂粉气的打量。
此时东方珏的目光瞥一眼她那不安分的手,又瞥一眼那胸脯一片春光,复又撇向那风韵犹存的美人脸,心中不由的感叹:骆雪那老匹夫,真是误人不浅,害得人家好姑娘白白浪费了青春……
“敢问这位姑娘……”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云承,客栈老板娘便脸色突变,站直了身子,有些局促问道:“姑娘可是西戎人?”
西戎?!!!
闻言,云承微微一怔,旋即瞧向东方珏,只见东方珏丝毫不惊讶,好似早已知道她会如此问一般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实回答。领会到东方珏的意思,云承复又瞧向老板娘,摇头道:“在下并非西戎人。”
“哦!”听闻云承的回答,老板娘表情有些失望,但失望中却又带着几分庆幸。
“好了!”东方珏截断她的思维,自袖中摸出一枚黑色麒麟棋子夹在两指间,冷声道:“你可认得这个!”
老板娘凝神一瞧,登时一惊,脸色立即肃然起来,欲单膝跪地,恭敬道:“第一百零八麒麟子乔宁,参见……”
“嘘!”东方珏抬了抬手,目光落到左右雅间上。
老板娘立即领会其意,转身带二位去了内阁。
内阁位于三楼天字阁旁边。乔宁将内阁门打开,云承与东方珏并肩走了进去,乔宁紧随其后。
进去内阁,乔宁躬着身站在东方珏面前,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说道:“属下方才并不知是麒麟席大人驾到,方才多有冒犯,请席大人恕罪!”
“起来吧!”东方珏抬了抬手,冷声道:“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刚刚才说了四个字,乔宁突然意识到内阁还有一位在人在,不知这人是何身份,便停顿了下来,朝东方珏瞧了瞧,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东方珏道:“但说无妨!此人是东方阁主的挚友,也算的上你半个主子了!”
闻言,乔宁,心下一紧,莫非是阁主的内人?只是想,不敢问,更是不敢得罪,便又朝着云承行了礼,接着回道:“回禀大人,您交给属下办的事皆已办妥。此时客栈内的伙计皆已换成了武力高的暗卫,还有客栈今夜入住的门派皆已登记入册,已按大人的吩咐安排好了房间。”
待乔宁汇报完毕,东方珏没有出声,只是盯着乔宁看,看的乔宁头皮麻,心里怵。她知道眼前这位麒麟阁席大人在等她汇报什么,倘若是以前,哪怕是一个月前,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汇报此事,可如今……
“完了?!!”东方珏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冰一般,让乔宁浑身打了个哆嗦。
她硬着头皮回道:“大……大人,乔宁……”说到此她突然弯膝双腿跪地,咚的一声,让东方珏身旁的云承一惊。不知眼前位名女子为何突然跪倒在地。
此时东方珏心中已了然,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冷哼道:“身为麒麟子,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乔宁匍伏在东方珏脚下,瑟瑟道:“属下知罪,属下自知一旦进了麒麟阁,做了麒麟子便不可再有感情,但属下求大人放过他吧……”
“呵!”东方珏冷冷睥睨着乔宁,良久后,方才幽幽说道:“乔宁!你进麒麟阁多久了?”
闻言,乔宁一怔,旋即瑟瑟道:“三年了!”
“你可听闻,阁主何时杀过麒麟子?”
“……”乔宁思忖片刻,摇摇头道:“不曾听闻。”
“哈哈哈哈!”东方珏忽而便大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不曾听闻,那你怕什么?”
“属下……”乔宁怔忡道:“属下犯了麒麟阁的戒规,难道阁主……阁主也会放过犯戒规的麒麟子吗?”
“麒麟阁的戒规只针对本阁的麒麟子。”东方珏说到此顿了片刻,接着道:“倘若不是麒麟子便……”
后面的话,东方珏并未说完,此时内阁的密室门开了,自内走出一位身着灰衣短打上衫,墨蓝色裹脚裤,头戴斗笠,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
只见这名男子,快步上前摘下斗笠,与乔宁并排,跪倒在东方珏面前,说道:“在下林卿愿意替乔宁去死!”
话音刚落,便听的乔宁“啊!”的一声,脸色苍白,复又拜倒,颤声道:“属下,不知,不知,竟然是阁主亲自,亲自……”乔宁此时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