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他有些不得要领。
他肩上一边扛着一个装满了各色茶袋的货篮,那两个货篮,随便哪一个都能装得下一个成年男子。
他动作又不甚细心,经过的每一个人都要小心避让着,生怕自己不小心被碰到一下,就得在床上躺上好几天。
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来往的茶客之间,很难不受人瞩目。
江翊粗粗看了一眼,转过来现莫庭晟还盯着那人,直到他进了后厨。
即便知道此人必然和他们所查之事有所关联,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吃味:“兰兄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约我来这里喝茶,就是为了他?”
莫庭晟正想事情,没有察觉他语气不对,答道:“没错。”
江翊垂下眼去,倒了杯茶,晃了晃杯子:“一个茶楼杂役,有什么好看的?”
莫庭晟还若无所觉:“此人正是我之前在那关押小孩的院子里看到的大汉之一,昨天在街上无意见到,便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我打听过,他此前便一直在这茶楼做工,不是最近才来的。”
江翊见他还没反应,便也觉得无趣,把那些无人搭理的酸水混着茶汤咽进肚子里:“你觉得这个茶楼有问题?”
莫庭晟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他本就是个才思敏捷的人,虽然时常言行没有章法,真正思考起某件事情的时候却总能洞若观火,精准地抓住要害。
莫庭晟:“他们既然可以开一家青楼做掩护,那么再开一家茶楼做据点,也不足为奇,你说呢?”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精明的算计。
江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咔”地一声,那杯子当场裂成一片,茶桌在他的力气下出了一声虚弱的惨叫。
周围喧嚣的嘈杂忽地停了下来,满屋子的眼睛盯着他们二人。
江翊在众目睽睽下怒喝:“兰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周围所有茶客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长了脖子等着下文。
偶有几个廉耻心重一些的还知道借着喝茶的动作做掩饰,拉了拉站起身来的同伴。
莫庭晟顶着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目光,悠然自得地呷了一口茶:“怎么?江兄如今,已经听不懂人话了吗?”
他说着,眼皮都没动一下,根本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你!”江翊猛地起身,像是气急了要动手。
莫庭晟这才抬起眼来看他,视线分明是从下而上地处于下风,那眼里的不怒自威却让所有人都把伸出去的脖子缩了回去。
即便如此,后脖子还是一阵阵凉。
“怎么?”莫庭晟拖长了音调,视线以他为中轴稍稍往边上挪了半寸,捕捉到躲在厨房门后暗中观察的那双眼睛后,又不露声色地挪回来,缓慢眨了下眼,姿态傲慢:“理字占不住,就要拳头上赢三分是吗?”
江翊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一下“你”一下“我”地支吾了半天,面红耳赤地拂袖而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目带凶光地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的吗?”
他这街骂地入木三分,莫庭晟差点没收住,茶杯挡在面前,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才没笑出声。
闹剧算是就此落幕了。
处于风暴中心的莫庭晟半点没觉得不自在,甚至还有心情扶起刚才被江翊那一下震得倒翻了的花瓶,附庸风雅地捋了捋花叶,见他们还不肯散去,便环视了一圈。
众人做鸟兽散。
莫庭晟抬手朝茶小二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碎茶杯:“劳驾报个价,在下如数赔偿。”
那小二也算个实诚人,没有趁火打劫,二人银货两讫,莫庭晟又问:“小二哥,向你打探点消息。”
那茶小二看出面前是个财主,微弓着背附耳上前:“客官您问。”
莫庭晟:“建安城的西郊有一处杂草丛生的废弃院子,小二哥可知道那是谁家的?”
茶小二愣了一下,低垂的头往后退了三分地:“客官问这做什么?”
莫庭晟露出了些局促的笑意,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外地来的,准备在建安城做些小本生意,最近正在寻一处地方做私宅,奈何囊中羞涩,好的院子又买不起,前两日恰好经过看到了那院子,便想着这院子既然荒废成这样,想必它的主人并不重视,价格上也会更有闲余,”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小二的神色,问道:“怎么?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方便问吗?”
那茶小二扯出不太自然的笑来:“倒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只是客官你这问题问得太寸,我确实是答不上来,抱歉啊。”
莫庭晟有些失望的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多谢小二哥了。”
那茶小二点头哈腰地帮他倒了几杯茶算是赔罪,这才走开去。
莫庭晟假装转头看窗外,余光却盯着那茶小二,见他进了后厨急急掩上了门,神闲气定地小口抿着茶,手里挑起一粒糕点中的核桃仁,曲指做弓,将果仁打向茶楼斜对处一个房梁上。
那果仁酥脆松散,可乘着他的指风撞到瓦片的边缘却完好无损,甚至还拐了个弯,气势汹汹地扑向楼底下站着的江翊,他抖开折扇,扇面一挡一拦,轻松化去上面的锐气。
那核桃仁躺在扇面上,乖巧可人的模样。
江翊看了它片刻,解下腰间的锦囊,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塞进怀里,把那核桃仁用手帕包了,塞了进去。
他满意地把锦囊又挂回腰间系好,勾了勾嘴角。
这夏末秋初的零星热意全化成了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