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鬆了口氣,多謝她的出現,他得以避開眾人的視線。
在館長語氣不善的詰問之下,一張手掌大的證件被女人展示在他們面前,翻譯們在顧問朴女士的耳邊緊張地說道,這個人是記者。
朴顧問臉色大變,立刻拿手袋擋住臉,在隨從的掩護下匆匆離開藝術館。而藝術館的館長則早已黔驢技窮,他呵斥過了這個女記者,對方完全不害怕,她請求館長接受一次採訪,只有公正的報導才能洗脫鳴山藝術館扣押他人藝術品的罪名。
「沒有扣押,什麼罪名?我們清清白白做事,需要洗脫什麼?趕緊走!」
「剛才我花六十八買了門票,現在藝術館不讓我欣賞藝術,我可以寫在報導中嗎?」
吳館長一頓,渾身僵硬住,這些記者厲害得很,什麼事都能拿來做文章,便不再多說一字,也從正門躲了出去。
員工們都很慶幸早上幾乎沒有客人,藝術館內的喧鬧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很快就謝幕了。
李赫走進藝術館的深處,再待十分鐘,等外面的人都走光,他再離開,這是他一開始的念頭。濕透的外套貼在身上,他嘆了口氣,鬆開領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隨後發生的事讓他對一向不了解的裝置藝術有了全的認識。李赫的本職工作是工程師,他研習代碼算法,使用實用技術,對於形而上的當代藝術,一直保持不置可否的態度。
所以當這個房間的四面勻落下不透光的牆壁時,他的確感到驚訝,機器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空氣變得沉悶起來。在最後一道光消失之前,李赫看到一個女人彎下腰,敏捷地鑽進了這個即將被封鎖的小小房間。
「嗨,真好玩,這個展覽挺有意思的。」
回應她的是四下的寂靜無聲,但她絲毫不覺得尷尬,輕快地追問起來:「您不覺得嗎?」
這個國家的一切對李赫而言都是全然的陌生,包括語言,在漫長的沉默後,他用英語回答她:「早上好,今天的天氣真糟糕,您過得好嗎?」
黑暗
在這個小小的盒子房間裡,黑暗濃稠得得透不進一絲光線,地面上鋪著一層很綿軟的地毯,走路時不會發出聲音,但不免有些深一腳淺一腳的。外面所有的聲音都被隔離開來,內部靜極了。
黑暗,綿軟,沉悶,連溫度都在悄悄升高。
難怪作品簡介中寫著,有病史的人不能進入這個裝置藝術作品裡。儘管人們都知道這只是一個作品,但在這種極致黑暗的密閉空間裡,感到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霍書筠用手輕輕扶著牆壁,沿著牆慢慢地走。這感覺很奇特,人在太空中說不定也是這樣,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靜悄悄地四處摸索。
而此時,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人在呼吸。
按常理來說,當中國人遇到外國人,如果他們的英語能力足夠好,就會積極用英文展開對話,避免語言不通的外國人陷入尷尬境地。
中國人這方面總是很體貼的,可惜霍書筠是個心腸有點一般的人。
「對不起,我的英文非常非常糟糕,我是英語不好的中國人。」書筠輕聲慢語地表達歉意,用的是很破碎的語法。
對方一頓,「沒關係,不需要抱歉,英語同樣不是我的母語。」
沒有濃重的口音,但也不是英美白人的味道。雖然只要問問就知道了,但她不想問,正如不想用英文開展對話一樣,陌生人之間正常的寒暄和介紹讓她覺得乏味。
像正常人一樣說話本身就是乏味的。這種好惡也許和她的本職工作有關,總是要發表一些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文字,廢話寫了一萬遍就寫夠了。
手機的光線明明滅滅,室內寂靜無聲,她和這個男人都在各自查看手機的信息,他們知道這種密閉是暫時的,就像遊戲的一個環節,時間到了自然會打開,只是你不知道黑暗會延續多久。偽裝成休息區的沙發,突然而至的密閉,這種不確定性讓人幾乎能窺到藝術家面上的得意。
書筠把手機鎖了,放進口袋,坐在地上背對著那個陌生人,手臂托著下巴,她陷入了沉思。
「你能聞到嗎?水和碾碎的青草混在一起,一種濕漉漉的氣味。小時候,上學前,我站在春天的香樟樹下面,早上下完雨,我就能聞到這股味道。現在這個房間裡有同樣的一種氣味。」她說了一段英語。
自稱不會英語,現在又完整地用英語表述想法,這種突然的矛盾讓那個男人抬起了臉。
「是的,早上,我淋了雨。」
像偵探一樣觀察和推理,得到了正確的答案,讓書筠有微微的怡然,便繼續輕聲說道:「我猜你的鞋底沾上了一些苔蘚植物,那就是氣味的來源。」
「你猜錯了。」
「哥們兒,這又不是賭局,你沒有必要為了否定我,就說我猜錯了吧。」
「我沒有為了否定你故意說假話。」
這個人說話不疾不徐,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也許是日本人,只是他的口語又沒有那麼稀爛。
書筠默不作聲回頭看他一眼,只有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她覺得他有點沒有活人氣。
「所以,你的身上帶著什麼植物?」
「不能告訴你。」
在此之前,他們之間一直是有問有答的對話方式,這個小小的拒絕讓書筠有打開手機手電筒功能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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