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小叫花子见状,仿佛顿时有了底气,扯着嗓子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李正西应声惊醒过来,忙问:“胖丫他们还在小河沿儿?”
“在!”众人回道,“癞子头他们在那看着呢!”
“诶诶诶!”王正南见状,立刻上前阻拦,“西风,你别瞎犯冲!道哥不在家,万事要低调!低调!”
话虽如此,可李正西眼下心焦脑热,气血上涌。整个人如同出膛的子弹,非得碰上个什么东西,才能止住这般暴烈性情,当下更是耳不听劝,身不容阻,眼前哪怕是刀山火海,此刻却也义无反顾!
眼看着西风吹去,王正南立在门口,进退两难,便回身喊道:“东哥,你不过去劝劝?”
张正东摇了摇头:“嫂子在家,我不能走。”
王正南急得跺脚,叹声道:“那我去追!东哥,你赶紧上楼,去通知嫂子!”
说罢,他又嘱咐袁新法等人守好大门,自己则点了两个弟兄随行,一同跑出去,追上西风等人。
南风走后,张正东不慌不忙地转过身,脸上的神情虽然无奈,可脚下的步伐却毫不凌乱。
他走进大宅,慢慢悠悠地缓步爬上楼梯,来到大嫂的房间门口。
此时,胡小妍端坐在轮椅上,背朝门口,面向窗边,目不转睛地俯瞰楼下的宅院。
她的神情十分淡然,仿佛对曾经生的事、正在生的事、以及将要生的事,全都了然于胸。
张正东清了清嗓子,低声问:“嫂子,真不用去劝劝西风么?”
胡小妍没有回头,而是定定地看向窗外,说:“东风,要是你哥在家,会怎么做?”
“这……嫂子,我也不知道。”
“说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道哥,可能会忍一忍吧!不过——”张正东想了想说,“应该也不会闷不吭声……大概会像居酒屋那一次似的,弄出点动静,回应一下。”
“嗯。”胡小妍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哥现在——到底是在家,还是不在家?”
张正东愕然——道哥,当然“在家”!
于是,胡小妍转动着轮椅,侧过身说:“人,是在东洋附属地插的,但又大老远的,特意拉到了小河沿儿去。他们不是为了跑路,他们就是想要看看咱家的反应。要是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反倒显得虚了。”
张正东无可反驳,只是闷声说:“嫂子,我就怕西风太冲动了。”
“他要是不冲动,那就不是西风了。”
张正东沉默无话。
他不理解,既然明明知道西风性烈,为什么还不加以强行劝阻。
胡小妍当然也不会明说。
过去,她在对待四风口和小花时,可谓关怀备至、情同手足。老嫂比母,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然而,正所谓,情随事迁。
随着江连横的家业越来越大,以及女儿江雅出生,胡小妍早已不再有过去那份儿时间和精力,去维持同这帮小靠扇之间的关系,更无丝毫多余的情感,去关怀他们的哀乐。
正如老人对待孙辈时,唯独钟爱他们亲手带大的那一个,胡小妍也“唯独”钟爱于四风口和小花。
至于其他那些小叫花子,对如今的她而言,不过是几个名字,甚或是一串儿冰冷的数字罢了。
但胡小妍仍然很看重他们,并愿意为他们描绘出一个如梦幻般绚丽多彩的江湖世界。
在这场江湖大梦之中,义字,莫不重乎于山?利字,莫不轻乎于毛?
诚然,人分早熟、晚熟,但在刀尖上跑的晚熟之人,恐怕等不到晚熟那天。
只要他们乐意相信,这场江湖大梦是真的,江家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忠心。
为此,胡小妍需要李正西的“真”,并利用他的“真”,去圆了空子们的梦。
江湖当然不能没有道义,但谁若是真把道义当成了天,那便永远也当不了瓢把子。
每每想到此处,胡小妍都不仅暗叹:西风!唉,西风!
“就这样吧!”她转过脸,看向窗外,“那四个小靠扇,也不白死。起码,勾出了那珉他们的‘炮头’。而且,我也会给他们报仇,但不是现在。”
张正东咕哝了一声,却问:“嫂子,西风真不会有事儿?”
“他只是性急、性烈,又不是傻子。有南风跟在旁边提醒,他能想明白。”话虽如此,可胡小妍自己也有点没底,于是便又补充了一句,“要是真出格了,就拉他一把。”
“知道了。”张正东点了点头,旋即转身离开房间。
这时,江雅忽然走过来,拽了两下胡小妍的衣角,指着窗外喊:“妈!你看,花!”
胡小妍一皱眉,抬头看向窗外。
却见宅院当中,忽有春风袭来,树枝上的花瓣,便纷纷扬扬地吹了起来,随后又缓缓落在地上。
而那些由新的嫩芽环抱着的春花,因为有根,暂且逃过了凋零的运命,暂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