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先生谬赞。”梁琇有些尴尬。
怎知詹四知就像开了话匣子,“她是梁平芜教授的千金,梁平芜教授是我们燕大著名的学者,在美国和德国都留过学,我还去听过梁教授的演讲呢,真是醍醐灌顶。对了,梁琇还是大名鼎鼎的教育家梁壑青的侄女。梁琇,我说的对吧!”
詹四知显得兴奋又得意,仿佛让长辈们知道自己曾和如此优秀的女孩同校读书,与有荣焉。他眉眼飞扬,急切地想得到梁琇的回应。
这些事,梁琇自打从北平逃难出来,就再也没被人提起过。事实上,她自己,无论在北平,还是在上海,都不会主动提及。
但是今天,一屋子除了伍院长尚且算熟识些的,其他人全是初次见面。如此突如其来地,被一个知晓自己的陌生人,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足够算作私隐的家族事,她感到不适,甚至有被冒犯到。
所以,她只礼貌地微微抿了抿唇,并没有回詹四知的话。
秦定邦看了眼梁琇,拍了把詹四知的肩膀,往楼上指了一下。
詹四知这才意犹未尽地打断了话。
梁琇心里谢天谢地,这人可终于住嘴了。
于是,该上楼的上楼,该聊天的接着聊天。
梁琇见到秦定邦的第一眼,其实有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但也就那么一闪念,并没放在心上。她温和地看向秦安郡,“恐怕我要看一下安郡小姐的课本,再确定怎么一个讲法。”
“我去给你拿!”秦安郡雀跃道。
自打第一眼看到梁琇,秦安郡就喜欢这个姐姐。
她看到梁小姐一见她就跟她笑,笑眼弯弯,里面盛满让她莫名心安的能量。所以她主动坐在了梁小姐身边。越听梁小姐说话,她就越觉得一定要让梁小姐做她的老师。她喜欢梁小姐说话声音清润,喜欢她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喜欢那些话听起来好有见地、好有道理。
她甚至还想像梁小姐,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散出沉静的力量和光芒。
尤其刚才听到四知哥哥的话,天啊,梁小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那么多。
她一定要留住梁小姐!她要快点让梁小姐看到课本,不让她多等一刻。
自打受伤,秦安郡还从未这么急切地想要快些行动。
只有她知道课本放在哪,她撑起拐杖就往沙外面蹦——双拐架着,用一只脚蹦。
然而动作太大,没蹦两下就失了平衡,一支拐杖在瓷砖上打起了滑,顺带着整个人也被拐杖扯开向前扑出去。
秦安郡大叫一声。
正在楼梯上的秦定邦闻声立即往下冲,但没几步就顿住了——
他看见那位梁小姐飞身而起,箭步跨到安郡身边,一把捞住妹妹的腰,让她用未受伤的脚站立住,伤脚因而借力向身侧微一扬,躲过了着地的力道。最后两个人都稳稳站住,顷刻间仿佛什么都没生。
秦安郡吓得直接瘫倚到了梁琇的怀里。
梁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了。”
一场危机,无声化解。
“三哥,咱们过去看看吧。”詹四知有些没缓过神。
秦定邦又站在楼梯上往妹妹那边看了看,“不用,没事了。继续上楼吧。”
刚才的惊险秦定邦都收在眼里,他只觉得眉心一跳,这女子竟能在扶住妹妹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差点被孩子甩出去的拐杖,“梁小姐在学校就会武么?”
“啥?会啥舞?”
“她有身手?”
“这我倒是不清楚,梁琇是我们的女生皇后,会啥都不奇怪。”詹四知回忆道。
“皇后?”
“其实是很无聊的说法,都是男生背后叫的。学校里才貌双全的女生,会被男生们在背后谈论。梁小姐样貌、家世、学识都很出众,自然是男生们关注的焦点。但是梁小姐心思都在学业上,她才不会管这些无聊的事。”詹四知好像还沉浸在回忆里。
“你也谈论过她?”
“谈论也没用,人家看不上我。好多人都追求过她,给她写诗、写信,梁小姐理都不理。我不是退学了嘛,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詹四知有点不好意思,“三哥你也知道,我当时从北平跑回来了。”
他摸了下鼻子,“其实主要是北平那鬼气候,哎呀真是……我流了好多次鼻血,从来也没经历过那么干燥的天气。成天口干舌燥,皴脸皱皮的……”说着,他又抬手摸了摸脸,“我怕出师未捷身先死,跟我爹说念不下去才逃回上海的。我爹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念得动,反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秦定邦连头都懒得摇,加快了上楼的度。
池沐芳坐在沙上,好久才拢住了神。这些年家里出了太多事,她的神经没有哪刻不是紧绷的,刚才那一下,脑中的弦差点断掉。那一幕简直不敢回想,安郡的腿这小半年好不容易恢复到现在的程度,要是再杵到地上摔上一跤,这只脚真就彻底废掉了。那这孩子还有盼头么?
梁小姐真是安郡的贵人呐!
这么优秀的姑娘,她们夸她,她回应得谦恭有度,没有半分骄矜;一说到如何讲课,又头头是道,让人信服。自打坐下,就一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哪成想,原来是这么好的家世里出来的大家闺秀。这样一想,这姑娘的品格风采,都可以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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