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还是把这些“墓志铭”放回了箱子;直起腰又看见床边放着的一件T恤,上面印着【导师心腹大患】。
他声音极轻地碎碎念:“这件不错,适合煮面的时候穿。”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江,处分里可没提到不让你住宿舍。”蒋晓博没听到江念博说什么,思忖少倾后决定把话说开,试图点醒室友,“是留校察看,不是劝退。只要你还是江科大的学生,谁都不能把你赶出这里。”
“你说的对,不是学校劝退,”江念博继续抖搂着衣物,“是我主动的,是我主动选择退学。”
他脸色略微白,声线却还是很稳:“这也许是我能做出的,最后一个选择。”
大胆的想法,最后一个选择,终是被他说出了口。
他感到没来由的轻松。
当初导师让他退学,曾说了句“拿得起放得下”,至如今他才现,拿得起是由能力决定的,而放得下,更多是要靠心理。
只要能过心理这一关,一切好说。
“拐子(兄弟),你疯辽?!”脑袋过于混乱,蒋晓博脖子因而伸成只狐,愣在当场。
他连方言都冒了出来,把正在双眼放空呆的乐甘吓得一个激灵。
他恨不得去摇江念博的双肩:“你清醒一点!”
江念博找了个空的双肩包,把T恤卷好放了进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背上包出门:“我很清醒。”
“疯子才说自己清醒,烧的人才说自己没病。”蒋晓博伸手要去摸他额头试温度,“江,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九年了,还有一年就能熬出头,这话还是你劝我时说的呢,你还记得吗?”
江念博偏头躲过他的手掌:“记得,我也记得你说过的话。”
蒋晓博尴尬地缩回手,指指自己:“我?”
“你让我做个逐利的理性人,还说读博的付出都是机会成本。”江念博点头,“经济学大拿,你这话说对了一半。”
不等蒋晓博反应,江念博兀自道:“我是要做理性人不假,因为对我来说,读博读到现在,九年的付出不是机会成本,而是沉没成本。”
话毕,他轻呼了一口气。
那张印有【博士研究生毕业证书】的硬皮蓝本,似乎也随着这口气,沉进了无边的海底。
这就好比和敌军鏖战许久,眼看胜利就在前方,可战友突然举了白旗。
蒋晓博心里不好受,又气又急地吼道:“江,你想想你爸妈!他们养了你这么久,天天盼你博士毕业,你说退学就退学,对得起他们吗?”
“我爸妈?”毛这件事似乎会传染,江念博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因为我爸妈,才……”
一直以来,父母对他的期待就是“熬出头”。
可他们只关心自己熬不熬得动,却从来没问过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出头。
下一刻,江念博见乐甘附在蒋晓博耳边说了什么,蒋晓博登时闭了嘴,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不解,难以置信,以及……一些微末的同情。
没有人愿意把痛苦剖开给他人看,公开展示伤口,只会让痂痕崩裂,疼痛再度降临。
江念博眼眶倏地红了,只好藉继续收拾衣物来转移注意力。
蒋晓博渐渐冷静,蹙眉道:“江,退学了,你打算做什么?”
“先搞钱吧。”江念博又往包里塞了几条毛巾,“我想去光湾街开个店,赚钱给我妈交手术费。”
堂堂准博士,要和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老板站在同一起跑线,这就意味着这二十七年,他所学过的一切知识、做过的所有实验,尽数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的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吃过没文化的亏,也尝到了没文化的苦,他花了二十七年成为全村的希望,让父母能昂挺胸,如今却要自废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