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已经点上灯火,足能坐下二十几个人,地上通铺了褐色的牛毛毡。本元走过去站在曲孛尔稍后一点的地方,向坎卜勒汗行了礼。汗朝他点了点头。曲孛尔扭头示意他坐在身边。
大汗对这样的丝绸可还满意?曲孛尔抬声问道。
是上等的货色。很少见。坐在汗王下的一位老者回答道。
这些货来自哪里?坎卜勒汗问道。
我安达的家乡,明国人的江南出产。曲孛尔坦然应道。路途遥远,不便宜啊。去年开始,才给乌斯藏的贵人们供货,销得不错,我曾经跟您提过。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分一些给您。这样的上等货,本来也用不了多少,一年十匹也够用了。价格不会贵多少。主要是他供的盐巴是真正的好东西。
是啊。这盐巴不苦不涩,茶喝起来更香甜。老者慢悠悠地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生意上的事你们直接商议就行了。坎卜勒汗看着老者对曲孛儿说道。
大汗,还有一事希望得到您的允准。曲孛尔赶紧说。
何事?坎卜勒汗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曲孛尔
我打算从河西焉支川买些马。曲孛尔轻描淡写道。
买马为啥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坎卜勒汗有些奇怪。
我们部族过去一直在那一带放牧,大部分是用那里的马。这些年马匹死伤的多,又很少去那里放牧,用的基本上是当地的马。您也知道,我现在走唐蕃(bo)道做一些生意,长途贩运,这些马匹运力太差,一年跑不了几趟,大家都赚不到钱。如果运力好,多走一两趟,钱就赚回来了。曲孛尔从容应道。
坎卜勒汗看向长者。老人沉思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道:确实是这样。只是你们去不一定能买到啊。那个地方乱得很,马群还能不能找到啊?
去碰碰运气吧。曲孛尔皱着眉头似乎也担忧得很。
那你就去碰碰运气。买到了最好。你回头给他通行牌子。坎卜勒汗说道。以后,你的盐巴、茶叶不能断供。我们也不会让你吃亏。不能今年有明年没的。
只要我的货源不断,我肯定是要给汗王保供的。去年咱们的皮货和药材销得还不错。
曲孛尔和本元从大帐里出来。曲孛尔边走边低声告诉本元,来去的路都通了。
本元顿时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曲孛尔身上的王者气度和商人机智让本元刮目相看。
护卫和姜头儿已经在指定的地方支起了帐篷,几匹马就在帐篷附近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
坎卜勒汗的侍从给他们送来半只烤羊和一壶马奶子酒,恭敬地对曲孛尔道:大汗说了请诸位自便,明天早上派了路牌子便可自去。大家听后都十分高兴。
护卫出去捡回来几块石头和一些干牛粪,简单搭了个灶口,从行李里抽出一块铁鏊子支在点燃的牛粪灶上,把分割成小块的羊肉放在铁鏊子上加热,又烧了奶茶,五个人围在一起吃起了离开河州后的第一顿热饭。
护卫把酒给曲孛尔、本元、姜头儿用木碗斟满,将剩下的各自分了些。曲孛尔说:承汗王的盛情,来咱们喝起来。他和本元、姜头儿碰了一下,端着酒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高兴地说:来,来吃肉,放开肚子吃。
本元喝了一口酒,感慨道:昨天到现在,我的心一直悬着,没想到你轻松化解了这么多危险,还能让我们坐在这里吃肉喝酒。来,曲孛尔,我敬你一个。说着和曲孛尔又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这世上的事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几年前我还和汗王的亲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当时我阿爸和十几口族人死在那老东西的刀下。我跟着族里的叔叔到乌斯藏跑马帮躲过一劫。我们断了他的盐路、茶路,困了他们快一年,那老东西后来也上西天了。现在的汗王是他的儿子,脑子就灵光,和各处的喇嘛庙、部族搞关系,做生意,这两年这一带才慢慢消停了。朝廷的地盘太大了,管不过来,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只要让我的部族能安稳地生活,谁又想整天刀兵相见,你死我活的呢?曲孛尔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心里话了。
你现在还给马牛治病吗?本元边吃边问。
呵呵呵,你不问我都不好意思说。从平凉回来,我汉话说得好,又会说一些乌斯藏话,我阿爸就让我跟着族里的叔叔们跑马帮学着做生意。一开始我很不情愿,一心想着成为和你一样的好马医。现在想想,我阿爸真是有远见。鞑靼人在这里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单靠养马是根本站不住脚的。西宁卫的官牧、鞑靼人、喇嘛庙、西番的部族,每年都为争夺草原打得头破血流,拼得你死我活。我们势力弱,只能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放牧。这些年倒是跑马帮还能给部族的人多找条活路。曲孛尔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云淡风轻的。
可本元听着,知道那里有多少让人流干眼泪,痛彻心扉的惨烈故事。
看着远处一顶顶升起袅袅炊烟的帐篷,远远飘过来的马头琴声,篝火边兵士们的嬉闹声,本元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和自己的家乡,和平凉城里一样。普通百姓、普通士兵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呢?自己这趟出来寻找良马,繁育更骁勇的战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本元有些醉意阑珊,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曲孛尔,心里想,要是自己能和他像寻常的亲戚,逢年过节时常走动,相互帮衬,平安过日子该多好啊。他们就是那种常年也不见面,但一朝碰面就可肝胆相照的生死弟兄啊。
次日一早,曲孛尔领了路牌子,给老者留下两袋盐巴、两块砖茶就收拾行李上路了。
再往西北走,出了湟水谷地,农田越来越少,茂密的草地渐渐变成了草甸、草滩,山路越来越崎岖不平,不知不觉就到了祁连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