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骏应了一声,轻抿了一嘴茶水,示意赵祯继续。
赵祯又道:“我之所以停在表面,是因为我根本没有下来民间看看,连民间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如何对百姓宽仁以德。”
他对自己的称呼没有说是朕,而是自称为我,这即便是私下里聊天,也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显然赵祯这次出来,确实有了不少新的感悟。
就听到他继续说道:“只有亲自去看看,了解百姓需要什么,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才能够真正地为百姓做事,让天下庶黎安心。”
“就如同今天我跟一位进城卖菜的老人聊天,他也说起了三十多年前,家中过得有多凄惨,妻子患病无钱医治,儿子被地主活活打死,儿媳难产离世,拉扯着一个孙子到如今。”
“但十多年前当地官府给他分田了,还帮他免除了欠地主的租子,现在家里不仅有几亩良田,孙子还找了一份修铁路的工作,赚了不少钱可以让他颐养天年。”
“而这些其实就是大孙你帮助他们带来的变化,可如果放在十多年前没有大孙的出行,我又怎么知道他们的生活困顿,又如何对他们施以仁心?”
赵祯望向窗外,已是万分感慨:“文官们不让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美其名曰在保护我,实际上是在编织一个罗网,让我看到的是他们告诉我的世界,好在朝廷也有一些正直的官员,不然我还真以为世界充满了美好,人间就没有苦难。但哪怕是今天,我也才明白受苦受难的人依旧大有人在,这是我的过失,没有早一点认清楚这些,只知道瞎想武断,同样也是我的问题啊。”
赵骏笑了笑道:“老哥能有这份认识,就已经不止是越历史上所有帝王那么简单,而是已经上升到了辩证看待的高度,令人敬佩。”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
这其实是他以前常说的事情,也是他在赵祯面前编排文官集团的手段之一。
所以赵祯现在有这样的认识,虽然难得,却并不意外。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乎赵骏想象。
赵祯问道:“汉龙,你觉得应该怎么才能做到更加群众化的方式?让皇室更贴近百姓?”
“这。”
赵骏迟疑,被难倒了。
别说他,就算是后世也是个老大难题。
全世界那么多保留皇室的国家,就没见几个皇室选择与百姓站在一起。
英国皇室倒是要讨好百姓,不然英国人闹腾起来,要进一步削弱皇室乃至于废除皇室,那皇室就遭殃了。
可再怎么讨好百姓,那也是多作秀,毕竟皇室没有治理权,也没有必要深入民间了解疾苦。
他摇摇头道:“不可能实现的,老哥你能像现在这样,还是因为你是你,也许你能做到,换了你的后代,会选择融入百姓当中去吗?这是个死命题。”
“这样啊。”
赵祯有些失望,然后又说道:“那如果皇室的继承人必须每年多次上山下乡,了解民间疾苦呢?”
“这也不现实。”
赵骏摆摆手:“不谈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单就以后只会形式化,做做样子,真的能了解民间疾苦吗?我看未必,恐怕早就有官员给他们准备好一切。”
“是啊。”
赵祯一想也是,苦笑道:“果然皇室的掣肘就是多,想要与百姓一起,还是有些困难。”
赵骏虽然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但也是安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因为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解决办法,没有言权。但并不代表没有方法,或许可以找找。”
“汉龙。”
“嗯?”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你哪一点吗?”
“什么?”
“就是你从来都不会说大话。”
赵祯笑道:“你一开始,就一直在强调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的事情,所以你后来几番离京,深入民间,这也让我想起了那句话。”
赵骏纳闷道:“什么话?”
“你对于某个问题没有调查,就停止你对于某个问题的言权。这不太野蛮了吗?一点也不野蛮。你对那个问题的现实情况和历史情况既然没有调查,不知底里,对于那个问题的言便一定是瞎说一顿。瞎说一顿之不能解决问题是大家明了的,那末,停止你的言权有什么不公道呢?许多的同志都成天地闭着眼睛在那里瞎说,这是我们的耻辱,岂有可以闭着眼睛瞎说一顿的吗?”
赵祯神秘一笑:“要不得!要不得!注重调查!反对瞎说!”
赵骏先是一愣,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
接着细细思索片刻,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刹那间瞳孔一缩,扭过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祯。
车窗外轰隆隆的列车依旧在行驶,不知道何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洒落了一地银辉,从窗户里照进了车厢。
“你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