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办?!赶紧报、报官罢?”陈可惊慌地望向其它几个人。
麻六阴着脸道:“不行!不能报!”
“为什么?”陈可惊异地瞪向他,转而又好像明白了什么,面色也恢复过来。
答话的却是张回,沉着声道:“师父的寿帖已经出去了,请的都是清城有头脸的人物,这本是给师父增光的事儿,若在此之前闹了这么一出,师父的寿宴肯定是办不成了,先不说会不会因此而得罪了那些大人物,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也熬不到下一个整寿。因此这寿宴说什么也要办成了才是,少不得先得将老二的事儿摁下,待寿宴结束后再报官也不迟。”
“大师兄说得是,师父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大事儿,务必得办成,想来老二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我们的。”麻六阴森森地说道,转而看向其它三人:“哥儿几个都没异议罢?”
除了宋奇没有吱声,张回和陈可都点了点头,麻六便走到宋奇身边,拍着他肩膀道:“小六,哥哥们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你想想,这件事若是现在报官本来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师父年岁已高,能否禁得起这噩耗的冲击?他老人家眼看就到大喜的日子了,这几天心里头正高兴,突然被这事儿一冲,大喜大悲之下万一有个好歹,你说让咱们这几个做徒弟的情何以堪哪?!师父平日最疼你,为了师父的身体,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件事儿孰重孰轻啊六弟!——再说,咱们只不过是拖个几天再报官,又不是瞒下不报,差不了什么事儿的,如何呢?”
见宋奇仍不吱声,麻六便向张回和陈可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也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了宋奇,把个惨死的吴术丢在了床上不搭不理。
过了好半晌才听得宋奇淡淡地开了口,道:“不必再说了,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想等着师父大寿时当场宣布了衣钵传人是谁、传授了《木经》后再说么?那等着就是了。”说着甩开那三人便往门外走,走至门口停下步子回过头,又淡淡地道了一句:“你们就那么肯定师父的衣钵必会传给你们自己?莫忘了——我们四个可都是他的徒弟,而衣钵传人只能有一个。”说罢再也不作停留地离去了。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陈可便道:“老六不会把老二的事儿说出去罢?”
麻六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怕什么,大不了你再像对付老二一样把老六也给‘做’了,到时不就又少了一人同你争了?”
“——你说什么?!”陈可跳了起来,冲上去就要打麻六,被张回一把扯住,扭头向麻六道:“都少说几句!老二怎么死的等师父大寿过后再说!眼下先想法子把老爷子瞒过去才是!”
想是认为他“言之有理”,麻六和陈可果然没再争执,三个人商议了个借口以骗过许老爷子,又要找人在这几天里暂时看守吴术的尸体和房间,以防别人误闯进来。于是三个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之所以一直没走是因为知道走也没用,迟早他们也得找到我的头上来。麻六便道:“你,这几天哪儿也不许去,就守在这里,直到老爷子过完大寿!”
这几个人还真是冷酷得可以,自己的师兄弟不明原因地惨死,居然就这么三言两语地瞒了下来,只是为了一本书和一个名份——或者说是为了前途、为了日后的名与利。人心哪……
……嗯……如果我也就这么帮着他们瞒下,那与他们的为人有何分别?
这几个人命令我将门窗关严,就在这屋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然后就匆匆地走了。趁此机会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吴术的尸体,幸好方才宋奇也不过是动了动他以确定是否还活着,那根插在他肚子上的竹子也并未拔去。
吴术的脸部显得有些狰狞,保持着相当吃惊的神色,不知是因为他在熟睡中被突然插中而惊醒感到疼痛,还是看到了凶手的脸所以吃惊。床铺上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显然他被刺中后没有熬得片刻就毙命了,除此之外房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
鉴于刚才我所看到的窗外地面上没有印下凶手足迹的这一情况,基本上可以肯定凶手是站在那个石台上隔空作的案。那么,张回、陈可、麻六、宋奇,这几个人中谁才是凶手呢?
我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那几个人应该都已离了许府去营建署上了班,于是悄悄儿从房里走出来,将门关好,在外头站了半天,好容易捞住个小丫鬟,问向她道:“小妹,我是才入府的小厮,对咱们府里还不大熟悉,许大管家让我来四处走走认认地儿——请问这排厢房里住着的是不是咱们老爷的那几位徒弟?”
小丫鬟便点点头,很热心地一一指给我道:“最东边那间是张大爷的,紧挨着他的是吴二爷的,然后是陈三爷的、麻四爷的、宋六爷的。”
“好像这几位爷常常在咱们府里住,他们每次来都住在固定的房间么?”我又问。
“对呀,”小丫头又点点头,“从老爷住进这府里就给那几位爷备下了客房,这些年来几位爷一直都住在这几间固定的房间,从来没有变过。”
“喔!老爷待这几位爷还真是好呢,”我笑,“可有给几位爷安排了伺候的人么?”
小丫头答道:“因这厢房只有单间,所以没有在身边儿伺候上夜的,我们都是每半个时辰在门前走一圈儿,怕几位爷有事吩咐伺候。”
“后窗那边也去走么?”我问。
小丫头摇了摇头。
“几位爷睡觉都喜欢开着窗户么?”我又问。
小丫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是在没话找话说,不过还是勉强回答了:“也就吴二爷喜欢开着窗户睡,他人胖,怕热,这个天气都是大敞着窗户睡的,被子也早早就换了薄的,而且……”说到这儿小丫头忽然掩嘴儿笑了起来,我连忙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追问,她便压低了声音笑道:“而且吴二爷睡得特别死,一躺下去连姿势都不变的——有一次陈三爷和麻四爷打赌,趁他睡着了在他脸上放了张纸,直到第二天早上那张纸居然都没掉,吴二爷也一直是睡下时的那个姿势——笑死人了呢!”
睡得死……睡得死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就算吴术睡得死,他旁边还有张回陈可这几个人,不见得人人都睡得死,如果凶手闹出的动静特别大的话,吵不醒吴术也能吵醒其它的人。
不死心地又问了问这小丫头昨晚两三点的时候可曾听到过什么动静,得到的答案果然是“没有”,只好谢过这丫头转身离开了。
绕过这排厢房,我想到那排竹篱后面的石台上去看看,却谁料这附近居然没有能够登上石台的台矶,而不走台矶直接爬上竹篱翻到石台上面的话必然要在窗后的泥土地上留下脚印,可事实偏偏是地上的确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脚印!
那竹篱的高度约有三米,石台的高度约有两米,想要爬上去并不容易,除非凶手是从自己的窗户到竹篱之间搭了个桥走过去的!
我重新转回厢房前门,从张回的房间查起,看看他们每个人的屋内可有长够三米、能够当桥梁使的东西,还有窗台之上是否留有东西架设过的痕迹。一圈查下来,什么收获都没有。到外面哄了个小丫头陪着我每间屋又看了一遍——当然,除了吴术的那一间,小丫头说屋里什么都不多,什么也不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于是纳着闷儿地离开了这排厢房,沿着那道横向竹篱走了两个来回,它的一端直接连到了院墙根儿,另一端连着一扇通往前院儿的小门,竹篱始终是架设在宽约三米的泥土地上的,在这个区间内,所有泥土地上都平整异常没有半个脚印,前几天雨下得很大,即便是晴了两天,只要有人踩上去这泥地也会留下个浅浅的印子的,且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工具以攀爬上竹篱从而翻到另一边去。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通过攀爬竹篱的方式抵达竹篱另一边的石台上取得凶器竹子用以杀害吴术,很可能他走的是另外的一条路。
至于竹篱的另一端所连接的那扇通往前院的小门,我也问过了丫鬟,说是子时的时候会由上夜的婆子从里面上了锁,钥匙只有两把,许管家一把,看门的婆子一把,其它的人想出去或是想进来,都只能通过这两个人才可以。而且昨夜那几个人也确实都在子时前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小丫头可作证明。
所以说,杀害吴术的人就只能是张回、陈可、麻六和宋奇这四个人中的一个了?他们几人所住的是客房区,这扇小门的另一边就是前院儿。前厅、偏厅、客厅什么的都在前院儿,而前院儿再往那边才是许老爷子的住处,也就是说,许老爷子的住处与客房区之间还隔了个前院儿,且许老爷子那一边也有个相同的小门儿,也是子时上锁,钥匙也在上夜婆子和许管家的手里,因此基本上可以排除许老爷子作案的可能性。
于是问题又回来了:如果凶手是那几名徒弟中的一个,究竟他是怎么翻到那石台上取了竹子杀人的呢?根据插入吴术肚子中的竹子的方向来看,也不可能是凶手趴住自己的窗户用竹子捅死吴术的,因为方向不对。
挠挠头——我这是在干嘛?我又不是吃衙门饭的,凶手是谁跟我有啥关系?这是那流氓知府和色棍师爷的工作,我何必越俎代庖呢。我现在该纠结的是……要不要偷偷去报官?要知道我现在只是个奴役,一旦被那几个徒弟知道我私自报了官,他们就算是活活打死我都不必偿命的——只要他们有个好借口。——因为我是奴隶,是货物。而且,自私一点的说,许老爷子已经答应我在他大寿之后就销了我的奴籍放我自由,如果在此之前闹出了他徒弟被杀一事,只怕我这个奴隶的事儿就要被他抛诸脑后了。
可是……我虽然能做到面对死尸面不改色,那也不过是有个当法医的心的的缘故,而并不是因为我天性冷漠,使我根本就做不到去冷酷地掩盖一桩杀人案直到三天后。
这是自由与良心之间的选择,要自由就别要良心,要良心就别要自由——我这才知道,世上最难的选择不是对与错,而是你自己,和另外一个你自己。
百般烦恼地在府里乱逛,不知不觉间便沿了昨天陪许老爷子走的那条路线来到了那道斜坡上,想来是潜意识里仍想探究一下那凶手究竟是如何作的案,便暂时抛下杂念,沿着斜坡的台阶一直走到那石台子上。
刚才同丫鬟检查那几位徒弟的房间时已经得知这几间房内都没有能够藏匿起一根两三米长的竹子的地方,何况这几人的床铺都是由丫鬟们铺和叠的,房间也是由丫鬟们每日打扫的,所以不论是衣柜里还是床铺下,都不可能事先藏得了凶器。也就是说,凶手就是在杀人前才从上面那堆竹子里拿到凶器的,他也必然是到过这石台上来——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
到石台上的方法就是解开本案的最关键环节——可惜我徒有柯南死神的气场却没有他神一般的大脑,任是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找出半点头绪。
眼看着时近中午,只好掉头往回走,走至那堆竹子面前时又仔细看了看——唔?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这些竹子个个儿都是胳膊粗细,外皮又很光滑,大约十几根为一组的被绳子结结实实地绑成一捆,且先不说从其中抽取一根出来费不费劲儿,就是抽出一根去以后,这绳子肯定不如之前绑得结实了,竹与竹之间或者竹与绳之间必定会有松动之处,甚至因为这地面是倾斜着的而说不定这一捆的其它竹子会从绳套里滑脱出去——可我检查了每一组竹子,所有的竹子都被绑得十分结实,毫无松动之处。而若说是凶手将绳子重新绑过了也不大可能,这么多的竹子,力气再大的人也不可能一个人绑得了而不出声音惊醒其他人。
难道……杀死吴术的那根竹子并非从这些竹子里抽取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凶手就根本不必想法儿上到这石台上来了!可这么一来疑点就更多了:凶手的凶器是从何处而来?杀人之前凶器藏在哪里?凶手是如何做到不在地上留下脚印而从窗口的正面将凶器斜刺入吴术之腹的?
哎哟喂,做个下人容易么我!管伺候管跑腿儿还得管破案?!拉了个倒的,我吃饭去。
继续沿着台阶往上走,也不知道是想这案子想得走火入魔了还是怎么着,眼睛下意识地就盯着台阶两旁的泥土地看,想看看那上面有没有留下谁的脚印。脚印倒是没看着,却见许老爷子的那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匠工具都倒在了地上,走过去按原样儿摆放好,又见旁边那些小青砖儿也一块不剩地全倒下了,只好蹲在那儿一块儿一块儿地挨个重新把它们立好,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全部搞定,才要起身走开,却谁料由于蹲得时间太久,猛地一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原地晃了两下,一挪步子便碰到了旁边的一块青砖——哎哟我了个去的!所有的我刚摆放好的小砖头们立刻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又全都倒下了!
我我我——窦娥啊——你还敢说你冤?!
我叉着腰歪着头颠着脚瞪着这些砖们,忽然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