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却山在庞遇面前蹲下,平静地看着他:“子叙,沥都府的接应计划泄露了,徐昼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抓到他,或早或晚。你现在若能说出他藏在山中何处,功劳便是你的,高官厚禄,我都许给你。”
“我呸!”
“这一客栈人的死活,全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慢慢回忆,想起来了便告诉我。只是一炷香,死一个人,这客栈里有八个人。”
庞遇朝谢却山嘶吼:“谢却山,你这个畜生!”
这时,客栈掌柜忽然朝庞遇大喊:“庞殿帅!吾等小民,死了便死了,不用顾念我们的性命!”
岐兵的将领鹘沙一脸不耐烦,直接拔出刀,径直捅入掌柜的腹部。
“娘的,话这么多。”
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并不响,南衣却听得清清楚楚,她险些惊呼出声,忙捂住了嘴。
鹘沙拔出刀,掌柜便软软地倒了地,死不瞑目。
谢却山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香炉里的香,鹘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香还没烧完。他刀刃一转,直接将香拦腰砍断。
“嗯,香灭了。”鹘沙挑眉,看了一眼谢却山。
“子叙,你瞧见了,鹘沙将军很没有耐性。”
庞遇看着死去的掌柜,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喉中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
岐兵上来往香炉里换上了一支新的香,还没插上,鹘沙便直接抬脚踩灭,手起刀落,又杀了一个伙计。
血溅了谢却山和庞遇一身。
谢却山安静地看着庞遇:“子叙,你还想死更多的人吗?”
庞遇竟癫狂地笑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眼中也含了热泪。
“陵安王,他不只是一个宗室皇子,而是人们望向昱朝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能顺利登基,这群龙无的天下又将重新万民归心,昱朝的大旗将重新傲立于中原之巅。为了守护这面旗帜,赴死又有何妨?!未来总会有一天,官家将会带着他的子民们重振旗鼓,将你们岐人赶出汴京!”
庞遇挺着脊背,哪怕知道这里无人在意他究竟是站着死还是跪着死,他字字铿锵,哪怕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会消散在荒郊野岭的大雪中。
一时众人哑然。
庞遇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是十分平静的:“官家,臣先去了。”
庞遇强弩之末的身体里忽然爆出惊人的力气,竟连三个岐兵都按不住他,他挣脱开岐兵的束缚,往前扑去。他伸手要去抢谢却山的佩刀,两侧的岐兵忙眼疾手快地拉开谢却山,下意识拔出佩刀朝向庞遇。
谢却山连忙呵斥:“住手!”却已经是来不及。
“天佑我大昱!”
庞遇高呼着,然后一头撞到了岐兵的刀刃上。寒刃割破血管,热血洒在雪地,溅到衣襟。人转瞬便倒了下去。
像是浮到水面上的气泡,噗的一声便要消散了。
谢却山失态地推开身边的岐兵,扑上去探庞遇颈边的脉搏。
他的脉搏以惊人的度在流逝。
庞遇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谢却山的衣袖,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义,慷慨赴死,他望向远方的目光终于可以停歇。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眼神,放纵了自己的私心,悲伤而不解地望着自己少时的挚友。
“谢朝恩……我……从不负……少时誓言。”
“却山”是他去国离乡后为自己取的字,而谢朝恩,是他真正的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再喊过他的名字了。
他说的,是“你死我活”的誓言,还是桃园结义的誓言?
再也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