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揣摩人的心思自有一套,她不顧劍客先前的警告,一面繼續往前走,一面笑道:「東水寨為虎作倀多年,官府無能,受害的終究是百姓。吾輩練武修道,理應替天行道,前輩若是有意提點,晚輩虛心受教便是。」
落魄劍客嗤笑一聲,「替天行道?」他指了指崖下,「上一個要替天行道的人在那裡。」
李長安立在劍客身側,一笑置之,忽然轉了話鋒道:「不知前輩為何要在此地練劍,以前輩的實力登上觀潮閣恐怕不是什麼難事。」
劍客沉默了片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要去便去,莫管旁人閒事。」
李長安雙目微眯,朝劍客躬身抱拳,恭敬問道:「還不知前輩姓名。」
劍客斜眼瞧她,冷漠譏笑道:「一個將死之人,知曉姓名有何用。」
言罷,落魄劍客不再搭理她,目光望向東面,逐漸深沉。李長安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只一眼便轉身離去。
東海有劍客,十年觀海磨一劍。
也不知,這一劍可否劈山催城?
李長安見過太多坐死在這東海的劍客,如隨波逐流擱淺在岸邊的游魚,一批又一批。她身為天下第一個從劍術悟出劍意的縱橫者,難以體會這些天資不足卻不懼險阻的凡夫俗子心中所感,但她似乎在那劍客的身上看出了當年老劍客的影子。
洛陽見她似在走神,不由得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長安抬頭望了一眼高聳的龍角崖,低頭笑道:「我在想,好不容易爬上去,一會兒還得走下來,當真累人。」
洛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海面風浪大,李長安的衣擺卻漸漸平復下來,甚至有細微逆風擺動的跡象。洛陽正看的皺眉,就聽李長安道:「不如這樣,我先上去打個頭陣,若有漏網之魚便由你隨後收拾。我瞧今日日頭不錯,倘若運氣好,倒也省下你幾分力氣以備不時之需。」
就算李長安真能將天捅個窟窿出來,那也是先前巔峰之時的李長安。雖然不知為何,那日
在煙花郡險些走火入魔後,李長安好似恢復了幾成境界,但聽聞東水寨人馬眾多,近些年又四處招兵買馬,至今已有三百來號人。
你一個半吊子的李長安,便妄想滅掉整個東水寨,豈不是天方夜譚?難不成還能如當年一般,一劍斬了這龍角崖?
崖邊的落魄劍客猛然抬頭,雙目瞪圓。
洛陽正欲上前阻攔,便見一道虹光自天邊而來,在二人頭頂盤旋了一圈,飛入李長安手中。洛陽定睛看去,卻是那柄留在了小道觀的王越劍。
見狀,洛陽面色陰沉,低聲道:「你又要走火入魔不成?」
李長安笑得胸有成竹,負手立劍,看著她溫聲道:「你若擔心,我便能平安而歸。」
李長安背過身,面朝東海,嗓音輕柔卻清晰,道:「撇開那一甲子不說,我自打練劍以來也已十載,不曾坐山不曾觀海,天底下無人不羨慕這所謂的天資縱橫,可世人卻不知,我心中無劍更無道,念的只不過是一個人罷了。入魔也好,入仙也罷,斬不斷劈不開的終究是所求不得。」
「洛陽,我這一劍是方才所悟,你可要瞧仔細了。」
洛陽微微一愣,李長安已化作一道青影飛身而上,她來不及多想,便要御劍跟上。天色隱約暗沉,海面波濤洶湧,一股迎面而來的巨浪徒然暴漲了幾十丈之高。周遭氣流隨之翻湧,似颶風狂卷。
在抬眼望去,空中已看不清李長安身處何處,洛陽只得運氣全身氣機,一面抵禦突如其來的浩然氣機,一面騰空而起。她低頭朝崖邊望了一眼,那落魄劍客也早已不知所蹤。
等同龍角崖一般高的巨浪來的看似緩慢,實則迅捷無比,實在是過於龐大,猶如遮天蔽日的海中巨獸。這等奇觀異景,若不是眼下這等情形,洛陽當真要心悅誠服的讚嘆一聲。可一想到,李長安不知要為此耗費多少心神,心頭便不由得一沉。
洛陽飛出了三里地外,所幸龍角崖方圓十里無百姓,不若就這等陣仗,莫說一個小村子,就算是修魚城也得淹掉半座城池。
僅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海水的咸腥味已濃郁不堪,巨浪離龍角崖不過咫尺,洛陽只覺心尖一揪,便見那巨浪瞬時四分五裂,炸開一道道手指粗細的水柱,如同一場利箭雨幕朝龍角崖激射而出。
龍角崖上的慘叫哀嚎聲,頓時此起披伏,聲響雖小卻連綿不絕。
那一道道水柱仿佛自有靈識,從四面八方將龍角崖包圍的密不透風,好似永無止盡。水柱的攻勢足足持續了半柱香,洛陽湊近了一些,已聽不見多少響動,想來東水寨的悍匪已死絕了大半。
就在此時,龍角頂峰傳來了一聲震天的怒吼。
「李長安!我要你的命!」
洛陽一怔,只見那已消耗了一半的巨浪竟重聚攏,化作一條水龍,仰天長嘯,低頭就朝龍角上飛身撞去。
耳邊是李長安平靜如水的嗓音。
唯有四個字。
苦海無涯。
第57章
滿庭院的桃樹輕輕一顫,落花紛紛。
素手摺枝的女子們停下了手中動作,不約而同朝西面的天際望去,隨後又都看向院中那名身形嬌小,面容稚嫩的少女。
苦海無涯。
一個聲音在心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