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头晓得二舅子没啥坏心思,就那张嘴讨人嫌,他没说话,在院子里整理柴垛的陈大舅拾起一块柴就朝他扔去:“嘴咋这么欠呢,晚间你最好是别吃肉了,那可是你大外甥抓的。”
“你都说是我大外甥抓的我咋不吃?”陈二舅浑话,“外甥就是半个儿,我儿子抓的竹鼠我凭啥不能吃。妹夫你来说,是不是这个说法?”
好嘛,前脚叫人家瘸腿妹夫,后脚又叫妹夫。
陈大舅就骂他,脸皮厚,嘴死欠,都是小时候鸡屎吃出来的,气得陈二舅和他哥干起了嘴仗,咋回事儿,咋又说起这事儿!
院子里是热闹得不行。
隔壁邻居也在院里摔摔打打,闻着对面飘过来的肉香味儿,别说小娃子馋哭了,大人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就不晓得这陈家是咋回事儿,三五不时就在家里吃大肉,还有那陈老二,别个家两兄弟分家都要闹得天翻地覆,连根桌椅板凳都要争抢一番,他们俩兄弟倒好,分家分得清净,他明明被分出去了,老屋也没他们的份,田地也没老大家的多,偏生他半点没闹腾,还乐呵呵的,新屋都建在了老屋旁边,跟他哥关系好得很!
邻居对陈大舅家很有意见,觉得他们愈的抠门,以前娃子在门口哭两声,他们还晓得给娃子两口肉吃解解馋,如今倒好,一大家子吃肉都是关起门来,甭管她家娃在外头如何扯着嗓子哭喊,门缝都关得紧紧的!
难怪被人打上门呢,半点不会做人!
大舅母可不知隔壁邻居的想法,若是知晓,定会冷笑几声,是啊,以前他们家吃肉,你家娃倒是回回上她家门口哭嚎,她是回回心善给他两块肉吃,这肉吃了,然后呢?周家打上门的时候你们全家站在她家门口看热闹?小娃子还在一旁拍巴掌?
她喂的这是什么?白眼狼吗!
汉子们在院里说话,桃花和三花在堂屋里吃板栗。方秋燕扛着锄头带着儿子从地里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口呢,就听见里头热闹得很,她脸上立马带着笑,在外头说道:“今儿是啥日子啊,这稥得嘞,灶房里这是在做什么呢?”她放下锄头,叫了声二叔和姑父,把儿子丢给在院里和卫大虎谈话的自家男人,径直去了灶房
“再不回来都要叫大石去地里喊你了。”大舅母在灶膛口坐着烧火,方秋燕说她来烧,大舅母便给她让了位置,说,“大虎他们小两口一大早去竹林抓了几只竹鼠,还拎了袋大米过来,说是五只竹鼠不好分,不如咱三家凑一锅吃,还热闹些。这不,老二媳妇就在灶头忙活,你看看这锅里的肉,哎哟这味儿是真霸道。”
她笑得眼角全是褶子,手在身上擦了擦:“后头三石也拎了粮食过来,还割了一刀腊肉,该是你二婶的意思。你且烧着火,我去她家瞧瞧,这人咋还不过来,家上的事儿哪有忙得完的,该歇歇了。”说罢,便去了隔壁家叫妯娌。
三花和表嫂亲热得很,听她说大虎哥带她去山里捡板栗,栗子又大又圆,比家里的要大颗许多,说待会儿吃了午食,叫她去家里拿些家来尝尝。
桃花和她脑袋凑在一起,看向院里的男人,许是在商量地窖的事儿,那双粗眉飞扬,手头比划着大小,大舅二舅三个兄弟都在旁边听他说,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了,她不由打趣道:“瞧你大虎哥的样子,是不是很嘚瑟?”
三花便往外头瞧了一眼,她没瞧出大虎哥嘚瑟,倒是觉得他唬人得很,硬朗的脸绷着,半点笑容没有,瞧着很是严肃。
她扭头看表嫂,她是咋看出大虎哥嘚瑟的?
未出阁的小姑娘实在瞧不出年轻夫妻之间的眉眼官司,表嫂在堂屋里和她剥板栗吃,大虎哥在院子里和爹他们商量正事,隔着好些人呢,他们夫妻还偷偷眨眼挑眉,可真腻歪啊。
临近午食,别人家的灶头才烧热,老陈家灶膛里的火都熄了,香味从灶房一路蔓延到堂屋,再顺着风飘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乃至周围好些人家都说今儿中午谁家请客吃席不成,这做了啥,忒香了!
大白日关上大门吃饭,有那循着味儿跑到陈家的娃子敲他们家门,嘴里撕心裂肺喊着鸭蛋鹅蛋出来耍,可那嘴角的哈喇子都流进了脖子里。
甭管外头娃子咋喊,大人咋骂,指桑骂槐也好,意有所指也罢,陈家这门那是关的严严实实,把热闹都锁在了屋里头。
堂屋里,依旧是摆了两桌,这次没有陈二牛和三叔公,都是自家人,便没有分席,而是拼桌在一起,没有男女分开坐。汉子们都挨着自己的婆娘,只有陈二舅的瘸腿妹夫是挨着陈三石坐,没办法,谁叫他们一个死了婆娘,一个娶不上媳妇呢。
五只竹鼠装了两大盆,每一盆的肉都冒着尖,鸭蛋鹅蛋流着口水敲碗,被他们娘一巴掌呼在手背上,骂道:“小乞丐才敲碗,再敲碗把你们手打坏!”
鸭蛋鹅蛋顿时安分下来,只是嘴角依旧流着口水。
除了两盆竹鼠肉,还煎了两盘腊肉,是二舅母叫三石拿过来的,另有一盘鸡蛋炒蒜苗,是大舅家自个添的菜。腊肉和煎蛋都各自分了两个盘子装着,保证桌上每个人都能够着。
“吃!”陈大舅一声令下,桌上顿时筷子打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伙都没说话,可着劲儿夹肉吃,那是半点不带客套的,谁客套谁叫少吃一块肉。一时之间,桌上是啃骨头的声音嘎嘎响,吃腊肉的声音滋滋响,反倒是那盘鸡蛋,平日里都是娃子们的心头好,眼下在鲜嫩的竹鼠肉面前,连腊肉都要往后排了。
“真香啊。”陈二舅嚼着骨头,看向坐在另一头的大哥,游说他,“家里的酒呢,这下了大料的竹鼠肉可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肉都到位了,这酒也赶紧的吧!”说完就被他大嫂瞪了两眼。
陈大舅蠢蠢欲动,是啊,这么好的大菜不喝酒可不是糟蹋了,他偷偷瞅了眼婆娘。
“喝酒,下午不做事啦?”大舅母凶他们。
“哎哟,哪能耽误做事啊,就几口,几口的事儿,醉不了。”陈大舅笑得讨好。
大舅母看了眼桌上的竹鼠肉,见他们兄弟俩都眼巴巴望着自己,气笑了,摆摆手,随他们去了。
酒是家中自个酿的果子酒,算不得多好,平日里解个馋才会抿两口,过滤得也不好,还残留着渣呢。但这会儿谁都顾不上嫌弃这点果子渣,一口大肉,一口酒,那滋味可别提了,美着呢!
汉子们吃上了酒,吃饭的度便慢了下来,后头还嫌倒酒不方便,桌上不时有人换位,卫老头和大舅母换了位置,陈二舅也和桃花换了位置,桃花去挨着二舅母坐,陈二舅则勾搭着卫大虎的肩,汉子们又开始聊地窖的事儿。
“我是这个意思啊。”陈二舅喝了两口酒,说话便开始有些微醺了,“大虎,二舅这话你就听听,如果你觉得可行,那你点个头,如果你觉得不咋地,那你就摇头,二舅心里绝对没别的想法。”
卫大虎抿了口酒,点头:“二舅你说。”
“你大舅家,也就是这老屋,是有地窖的,我家的房子是分家后新建的,这些年世道安稳,算上已经出嫁的我闺女、也就是你姐大丫,全家也就四口人,就没想着挖地窖。”陈二舅一口酒气喷在大外甥脸上,说出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的想法,“上次听了你的话,我和你大舅都决定存粮,这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甭管外头咋样,以防万一不是,得存点。咱在村里生活,邻居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你就听外头是不是有娃子在哭闹,吃个肉别人都晓得,何况地窖这种大事呢。”
陈二舅顿了顿,面上带了点认真,看着大外甥:“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家不是啥坏心眼的人,但保不住人家有坏心眼,就看周家打上门来这事儿就晓得,村里人靠不住。咱家老屋地窖的位置,周围几个邻居都知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家要偷偷挖个地窖,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给两个舅舅露口风了,也叫大石他们兄弟三个过去帮忙,那咱这样,地窖挖大点,大舅二舅家的粮食也往你家地窖运行不?咱把粮食藏一个地儿,村里人我谁都不信,就信我大外甥。”
卫大虎早有预料,他两个舅舅,各有各的聪明,二舅会说出这话,他半点不意外,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他也不放心村里人,既然是偷偷存粮,那藏的位置自然不能叫外人知晓,那不然存个啥劲儿?回头真出事了,别人家没粮食可吃,全村扛着锄头上你家抢粮食,你是拦还是不拦?你拦,你拦得住全村人?怕不是人粮两失。
对村里人,他也不咋信任。
“大舅二舅信我,我也信两个舅舅。行,事儿就这么办,咱把地窖挖大点,三家人粮食藏一块儿。”卫大虎看着大舅二舅,认真说,“咱自家人不说外道话,吃了饭大哥二哥就上我家,咱们兄弟几个先把位置寻摸出来,回头你们就寻个借口往我家走,咱们挖地窖存粮食!”
陈大石兄弟俩连连点头应好。
陈二舅揽着大外甥的肩,无声和他碰了碰杯,他心头也是百般滋味,果然,遇事还得是最亲的人才靠得住。
都不是墨迹性子,吃了午食,陈大石兄弟便催着表弟去选挖地窖的位置。地窖挖在哪儿,也是有说法的,位置不但要向阳,地势高,还要看地层,且排水也要好,不然水流到地窖里把粮食泡了,那还吃个啥?
最重要的是地方得隐秘,不能叫人轻易找到。
中午剩下不少肉,大舅母不让桃花跟着他们一道回去,留她在家中耍,夕食再炒俩菜,还能吃一顿呢。卫大虎他们兄弟四人离开前,大舅母千叮咛万嘱咐,可不兴再拎粮食来了,不然不叫他进门的。
桃花便叫他待会儿过来时拿些板栗,卫大虎应了好,便和兄弟几个回了家。
陈三石就是个凑数的,他屁都不懂,却很喜欢跟在几个哥哥屁股后头打转,知晓要挖地窖,还算上了他,陈三石兴奋得很,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没有被他们当成小孩子对待,连连保证:“我一定好好干活。”
陈二石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少不了你干活的时候,到时别喊累就行。”
“也该磨炼磨炼了,就你这性子,连媳妇都娶不上。”走在路上,兄弟几个打趣最小的弟弟,“相看两回都没成,还爱和村里那群小娃子一道耍,回头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