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拿了塊乾淨塑膠袋墊在屁股下面,盤腿而坐,她扒著干硬的米粒,夾了塊臘肉放進嘴裡,「趴在邊沿呢?乾脆我們就泡在水裡?」
鹿可燃依然不贊同:「嘖,泡在水裡危險係數太高了,鬼知道滴進我們的血會不會召喚出什麼奇怪的傢伙。」
宋依被他的話逗笑了:「你當這是科幻片……嘁,算了,反正都身處數字世界,見怪不怪了。」
鹿可燃本想拉著張景明一起討論,但少年從剛才開始就獨自縮在角落,誰也不肯搭理。
廟外無月無星,就連手電筒的光芒都能被濃稠的黑夜吞噬,狂風聳動著樹幹,林間竟起了霧,好像在為即將到來的娘裹上一層面紗。
當風的呼嘯聲穿過林間縫隙形成刺耳尖叫時,所有人瞬間噤了聲,幾乎透不過氣的窒息感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春歸只能靠聲音辨別雨勢在逐漸增大,劈里啪啦一頓亂砸。
「趴在邊沿可以,我們每個人身上都綁一根繩子。」春歸平靜道。
鹿可燃其中最擔心的就是春歸的生命安全,「不行,我們四個人趴不下,況且佛像的頭部就那麼大,根本承受不了我們四……」
「誰說要四個人了?」春歸看著他,突然奇怪地笑了一下。
「……啊?」鹿可燃腦袋宕了機,足足反應了好幾秒,他揚聲道:「不行!」
半小時後,鹿可燃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下來,他微蜷起受傷的無名指,替春歸在腰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繃帶,生怕少纏一圈就會發生什麼意外,他再次叮囑道:「一定不要逞強,情況不對立馬下來,你得活下來才能見到沈雪遲,知道了嗎?」
從前沒有人比春歸更想死,現在,卻沒有人會比他更想活。
有時候他甚至到了分不清虛擬與現實的地步,究竟哪些是他自己曾經歷過的,又有哪些是沈雪遲強塞給他的信息?
他隔著這層皮肉,意猶未盡地撫摸著隱隱作痛的胸椎,突然笑道:「居然被你猜對了。」
鹿可燃纏完了最後一圈繃帶,看向他疑惑道:「什麼?」
春歸說:「我靠感情活了過來。」
「……」
鹿可燃看著他,突然笑了一聲。
他們的視線交織在一起,成了一幅無聲的畫。
男人想,這究竟是自己遵從內心,做出了他想要做出的選擇,還是他依然在遵循那個男人設下的規則。
他的雙手好像有萬斤重量,抬起來如刀割般疼痛難忍,他艱難地將手輕搭在青年的腦袋上,他欣慰道:「恭喜你,活過來了。」
見他們要出發了,張景明左搖右晃著從地上爬起來,他踉蹌了幾步,扶著牆,唇色蒼白,狀態很差,好像下一刻就會昏厥過去。
鹿可燃剛送走春歸,轉過身,見少年這副模樣不禁皺了皺眉,他正想伸手去攙扶,對方就後退了幾步,毫不留情地拍開他的手。
少年摘掉眼鏡,沉默地注視了它半晌,接著他用盡全身力氣把眼鏡砸向地面,鏡框彈起了一下,接著很快傳來一道清脆的斷裂聲。
「……等會見。」張景鹿可燃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眼裡滿是勢在必得。
鹿可燃看著他,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等張景明走後,他彎下腰,憑記憶尋找著方才少年待過的地方,卻只見到角落裡用石頭划過的地面,滿滿地寫著「去死」,它們形成了一個圓圈,承載了少年所有的痛苦,包圍著他蹲下的地方。
鹿可燃的血液一瞬間倒流沖向頭頂,他握緊拳頭,竭盡全力讓自己停止顫抖,他癱靠在黑暗的角落,就連呼吸都成為一種束縛。
他知道,作為入局的人,他們連入局的那一刻都身處棋盤中。
事到如今,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臨走前,春歸對他說:「鹿可燃,我留下你是因為你還有用處,你要替我找到……」
青年停了一下,聲音泄出一絲痛楚:「上吊的男人。」
第62章黑雨廟(六)
從旋轉樓梯走到頂部要花二十五分鐘十六秒。
你問我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始終在心中默數著。嬿杉汀
銘記著我心臟躍動的每一分、每一秒,我血液的流動與流失,這些證明我鮮活生命的部分都讓我感到浪漫。
走到十六分鐘的時候腳下的灰塵在逐漸減少,再過五分鐘,樓梯就像娘皎潔的婚紗,每踏一個台階,我體內的血液都在涌動。
我受難那一晚也曾見過如此美麗的場景,那是掛在天上白得泛藍的月亮。
再過四分鐘十六秒,我將殺死春歸。
殺死我的……主體。
張景明第一次產生自己是一個分身的念頭,還是在讀幼兒園大班時。
乍一看,他和同齡孩子沒什麼區別,同樣喜歡美食,討厭親戚問更喜歡爸爸還是媽媽,喜歡幼兒園的滑滑梯,也喜歡午睡醒來就會有老師分發的小餅乾。
可張景明知道,他和所有同齡、不,他和所有人都不同。
在這個網絡還沒完全普及,人們都在使用按鍵手機的年代,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就是,這個世界是為自己而存在的。
這個世界不過是他的一個幻象、一個需要通關的副本,而他的本體還在另一端睡眠。
破舊的大象滑滑梯不停傳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張景明日復一日地排著隊、嘴裡嚼著老師發的小餅乾,他望著鏽跡斑駁的欄杆,透過這看向雁群經過的藍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