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爷把船住在圫圩边,上了岸,对忠礼说道:草长得结住根了,要用劲铲呢。忠礼笑道:秀萍手都磨出了泡了,刚才疼得哭了。三爷对秀萍道:给三爷看看。秀萍伸出手,三爷看了,心头一阵难过,想道:真是苦了二丫头了。遂说道:你上船歇一会,三爷来铲。秀萍道:不碍事的。三爷大声道:这么犟的?秀萍见三爷火,知是心疼她,乖乖地听话上了小木船歇歇去了。
第二天,秀萍用旧衣服撕成条子,把两只手包扎好,忍着疼继续上圩薅草。除完草,用锨翻地,然后按距离尺寸打好塘子,将自家的猪脚粪挑到圩上,每个塘子里放入少许。忠礼去了趟某农场农科队,买回了大椒茄子番茄等秧子,栽好,浇透安根水。点了黄瓜豆角,精心浇水服侍,用芦苇搭好了架子。一天一天蔬菜苗茁壮成长。
吃过晚饭,忠礼拿了条毛巾去河码头洗澡,赵妈妈道:热身子,水凉,当心受了凉。忠礼笑道:没事的,妈,我身子结实呢。洗了澡,躺在床上凉一凉,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一声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忠礼惊醒,忙问淑芬道:是不是打雷了?淑芬道:真没听到。忠礼笑道:那是我做梦了。不一会儿,又是一声雷响,淑芬道:这回听见了,下雨不是对你的菜园子有好处吗?省得浇水呢。忠礼道:好些日子没下雨了,下个透雨才好呢,只是黄瓜丝瓜架子,本想明天砍些树棍子固牢,要是起大风,经不住刮的。两口子正说着,窗户外秀萍喊道:三哥,三哥起天上了。忠礼起床,开门出来,秀萍道:你看看西边起天上了。忠礼来到路口,向西边天际望去,果见西边半边天都黑了下来,凭着经验,定会有狂风暴雨。忠礼招呼屋里的淑芬道:我去菜园子了。说罢同秀萍两人小跑向外大堆而去。
耀眼的闪电划破了天际,振聋聩的雷声响彻大地,风起了,差点要把人刮得飘起来。两人到了小棚子里,稍微平息了一下,秀萍问道:三哥,怎么弄啊?忠礼道:先打两根桩,用绳子把黄瓜架子拉紧。今晚的风太大了。忠礼摸起斧头木棍,秀萍拎起草绳奔到黄瓜架前,忠礼钉了根碗口粗的树桩,秀萍顶着风,将绳子拉起来,绑在桩上,一阵狂风过来,草绳断了,黄瓜架子被刮趴在地上。秀萍哭道:三哥,怎么办啊?忠礼大声喊道:看来绑黄瓜架子来不及了,雨就下了,进小棚子躲躲雨再说。
瞬间,一道闪电,一声响雷,狂风裹挟着黄豆粒大小的雨点砸在他们身上。二人紧奔几步,冲进茅草棚子里,暴雨骤至,秀萍害怕,躲到忠礼身后,闭起眼睛不敢看外面的闪电,捂着耳朵不敢听响雷声。黄瓜架子又刮倒了一架,忠礼心紧蹦着,借着耀眼的闪电,一架一架,所有的黄瓜丝瓜豆角架子都被狂风暴雨折倒。咔嚓一声巨响,吓得秀萍大哭,本能地从后面抱住忠礼,忠礼大声道:不怕。突然,忠礼感觉到小棚子在晃动,说声不好,拉着秀萍往外跑,随后两人趴倒在地上,茅草棚子被风卷起,抛向空中,化解得四分五裂,芦柴木棍散落到荡里,瞬间工夫,茅草棚只剩下几根半截埋在地下的木桩柱子竖立在风雨之中。两人浑身湿透,冷得抖。风小了雨点也没有原先大了,忠礼对秀萍道:先起来吧。忠礼见秀萍冷得上下牙齿直打颤,借着闪电光,看见秀萍大腿两侧鲜红的液体流了出来,惊问道:秀萍,怎么了?刘秀萍感觉到了下身有东西往外淌,听见忠礼向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忠礼追问道:哪块划破了?秀萍无奈,不好意思回道:身上来了。忠礼是结了婚的人,晓得怎么回事了,说了句:你——。本想抱怨她的,欲言又止。秀萍道:就要来了,被凉雨一激。
雨过天晴,明星朗月。借着月光,整个菜园子一片狼藉。忠礼抱头失声大哭起来。秀萍没了章程,不停地喊着三哥三哥,忠礼咬牙摇摇头,用潮湿的衣袖揩干泪水,转头现秀萍已晕倒在烂泥地上,他背起秀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马家荡大堤上,到了庄子后面,秀萍醒了过来,觉自己趴在忠礼的背上,遂轻声说道:三哥,你把我放下,要别人看见丑死了。忠礼停下脚步,放下秀萍,秀萍站立不稳,脚底下打晃。忠礼用手托起她,走了几步方才稳当。到了赵家门口路上,忠礼道:要不要我送你到家?秀萍道:不用了,我能走回家,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菜园做事呢。
秀萍走后忠礼下河洗了个澡,顺便把褂子裤子摆干净,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草沫子、蔬菜的青汁以及秀萍身上的淡淡的血色,清澈的河水被他洗得浑浊,他将衣服洗净挤干,晾到屋前小场的绳子上,赤裸着身子进了房间,淑芬轻声说道:回来了。忠礼道:你还没睡?淑芬道:大风大雨哪能睡得着。忠礼才想起来淑芬特别害怕打雷。淑芬又问道:菜园子碍事吗?忠礼道:不碍紧,明天去扶扶就行了。他不想告诉淑芬实情,淑芬心眼子小,她要是晓得了菜园子遭了劫,这一夜就不想睡了。忠礼上了铺,淑芬听说菜园子并无大碍,搂着男人安然入睡。忠礼哪里睡得着呀,又不敢动身,生怕惊醒了淑芬,心里惦记着秀萍,又动脑子考虑着明天蔬菜园怎么弄。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不晓得,或许他一夜就没睡。
刘秀萍病倒了,夜里高烧不退,天亮的时候,刘妈妈去了趟小诊所,喊来了赤脚医生老朱,给她打了一针,小傍中时分方才退烧,吃中饭的时候,妈妈问她:现在好些了吗?秀萍道:身上不热了,只是肚子疼。妈妈道:肚子哪里疼呀?秀萍用手捂住下腹部道:这里疼。妈妈知道是怎么回事,让秀萍先躺上床休息,用热手巾敷在腹部,又弄些红糖姜水给她,秀萍一憋气喝了,顿觉浑身暖洋洋的,小肚子也舒服多了,便下床吃了中饭,妈妈又看着她睡了一觉,醒来已是节晌时分,对妈妈道:我去菜园子了。妈妈说道:身子虚,哪能做生活了。秀萍道:小棚子刮没了,黄瓜架子,大椒茄子都要扶,三哥一个人做不过来。妈妈道:你三爷一早上就过去了。秀萍道:我也要去看看呢,没心上躺在床上。妈妈道:去看归看,不要做生活。秀萍道:我晓得的。
秀萍到了菜园子,见小棚子已搭好,屋面苫盖的是青柴草,四角用桩和铁丝拉好,黄瓜丝瓜架子也基本上扶正固牢。三爷和忠礼坐在柴草捆子上休息,三爷抽着旱烟,忠礼啃着黄瓜,看见秀萍忙道:快来吃黄瓜。遂将手中的黄瓜擗了一半递给秀萍,道:自个儿长的就是好吃,又脆又香。秀萍笑眯眯地接过,慢慢地吃了两口,忠礼道:怎么不吃了?不喜欢吃?秀萍道:带回家给来娣吃。忠礼道:你吃了,这里还有两条呢,正打算让三爷带回去呢。秀萍道:留着明个卖吧,一分钱没挣呢,哪能就吃了呢。忠礼指着菜园子道:你看黄瓜多着呢,叮溜大挂的。说罢去小棚子拿出来两根黄瓜递给秀萍。秀萍道:三爷,洗根给你吃吃。三爷笑道:三爷不吃。边说话边将旱烟枪在地上的树棍子上磕了磕,站起来,朝忠礼秀萍又说道:我下荡去转转了,你们早点家去。
西边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秀萍的脸颊,秀萍笑着说道:三哥,家去吧。忠礼道:我以后就吃住在这里了,早晚防着别人来偷摘。秀萍只顾在菜园子外忙着,没有到小棚子里看过,听忠礼这么一说,便进了小棚子,两大间,里面是睡觉的地方,木棍搭的床,铺上芦苇箔子,箔子上面是芦柴席子,前后留有窗户通风透气。忠礼道:蚊帐都不要,现成的蒲棒头,再说了这野外风大,没什么蚊子。外间摆放着一些农具,一张木板钉的小方桌,角落里支个锅炝,忠礼道:锅炝是三爷看滩用的,借来用些日子,等闲下来我自己用河泥泥一个,天看着要晚了,你回去吧,我也开始煮晚饭了。遂抓了半把米放进瓢里,下荡里淘了放入锅中,又用水瓢舀了两下河水,点火烧锅,边烧边对秀萍说:柴草也是三爷送来的,你看——指着另一墙角——几大梱呢,够烧个把月。秀萍道:三哥,我都不想回家了,我也住这里。忠礼道:傻丫头,你住这儿也没地方睡呀,拢共一张床,再说了,你夜里不回去,跟我住在荡心里,别人的唾沫星子把你淹死呢,听话,快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能摘的摘下来卖卖。秀萍无奈,心有不舍地离去。
吃过晚饭,秀萍收拾好锅碗,等妈妈妹妹们洗好了上铺,便对妈妈说道:我去玉莲家玩玩。妈妈道:早点回家。秀萍道:晓得了。出了自家的院子,她没有向南,而是向北朝她们菜园子方向而去。月光皎洁,凉风习习,丝毫没有夏日的闷热,一路而行,没有撞见人走晚路,到了菜园,她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来到小棚子窗户前,忠礼穿着背心汗衫大裤衩子,马灯昏暗,他半躺在床上看书。荡边的水鸟不知被什么惊飞,从秀萍头顶上掠过,秀萍吓得浑身一抖,无意地碰倒了窗户旁边的铁锨,忠礼听到响声,大声道:哪个?一跃而起,随手拎起马灯光着脚往外跑,见是秀萍,忙问:你来做呢?秀萍轻声说道:睡不着觉,过来玩玩。忠礼道:快进来吧,外面有风。秀萍进了小棚子,站在床边,对忠礼道:你上床看你的书,我站一会儿就走。忠礼道:我送你到坝口吧。秀萍心头一酸,像似受了委屈,眼泪巴拉巴拉滴下来,忠礼道:怎么哭了?秀萍道:没什呢,不要你送,我摸着路。遂气鼓鼓地离开,忠礼苦笑一下,复又上床看他的书。
蔬菜园里果实累累。某日傍晚时分,秀萍忠礼忙着采摘,两人开心地说笑着,秀萍用手巾揩了脸上的汗水,对忠礼说道:三哥,我还想吃个番茄。忠礼笑道:你吃了好几个了,小心肚子。秀萍道:不碍事的。便拿了两个番茄,递一个给忠礼,忠礼道:我不喜欢吃生番茄,嫌酸。秀萍将番茄在衣裳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忠礼道:又不去河码头洗一下。秀萍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摘满了一柳筐蕃茄,两人抬进小棚子里,又去摘茄子。秀萍道:今天摘太多了,我还卖不过来呢。忠礼道:明天早上我也挑担子出去卖呢。秀萍道:明天至少要卖十几头二十块钱,三哥,我们一共挣了多少钱?忠礼道:我昨天晚上大概筐了一下账,除去缴给生产队里的,刨去本钱,挣了要有一百多块了,菜园子里面都卖了,每人至少要净落二百来块。秀萍兴奋道:这么多呀。忠礼道:你家今年把债还了,还余不少呢,明年再挣,就留下来置办嫁妆,你不小了,也该找婆家了。秀萍红着脸道:我还小呢。忠礼道:你比玉莲小几岁?秀萍道:小一岁。忠礼笑道:就小一岁呀,你明年也能找了,有合适的,三哥帮你介绍介绍。秀萍道:我真不着急呢。忠礼笑道:是不是不想给坨子给三哥吃?秀萍道:过二年,等来兄她们大些再谈。
两人正兴高采烈地采摘,忠信失失慌慌跑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三哥,不好了,大队有人来铲你们菜园子了。忠礼问道:你说什么?忠信道:我刚才在荡里洗澡,见好多人拿着铁锨,嚷嚷着说是要铲平你们菜园子。忠礼向大堆方向望去,果见一帮人蜂拥而来,忠礼本想将刚采摘的番茄茄孑囚水藏到荡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帮人已来到菜园,不由分说,挥舞着铁锹,大椒茄子番茄被连根铲除,黄瓜丝瓜豆角架子推倒踏平,果实散落满地。
忠信和秀萍躲在小棚子后面,忠礼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望着他们遭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