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尴尬无比,族长打了个哈哈,想把这话题转过去。看安哥儿这情形,今天林如海的要求是再不能提了,等会酒宴散了后,自己再劝劝他吧。安哥儿眼下最要紧的是会试,可不能耽误了若是能金榜题名,安哥儿还是要回姑苏祭祖、立进士碑的,等到那时再慢慢感化他吧。说不定,那时安哥儿经历过拜座师,应酬同年等,就知道人脉资源和清贵名声、显赫权势的重要,能接受林如海了呢。现在,他始终是生活在林清的呵护之下,没见识过外界的风雨艰难啊。毕竟是年轻人啊,容易意气用事
林如海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怒色渐消,只当没听出这则故事的意思,仍然和颜悦色,气度雍容。族人见原来有些箭弩拔张的气氛和缓下来,心中一松,有人心中还暗赞林如海涵养深厚,有容人之量。
但又见林明安又变回了原来的态度,言笑晏晏,仿佛方才那夹着桀骜厉色的安哥儿是另一个人。
他逐一给族人们敬酒,礼数周全,态度和善。他豪爽地表示今日这酒宴他们父子请客,众族兄、族叔、族伯们请尽兴吃喝,不要客气才好。
众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深觉林明安没有架子,会做人。有人暗中免拿林如海和林明安来对比,林如海可从来没这样招呼族人过。他当然不是吝惜这宴客的银子,只是人家身份高,族人们没有爵位、官职、名气什么的,入不得眼罢了。虽然林如海每年也给族中捐钱捐物的,但族人心中,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巡盐御史,并不如何与他亲近。此时,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林明安。
“安哥儿,这如何使得啊你们父子久别返乡,咱们合该请一请的,哪里还能要你们花银子不成,不成,咱们虽不富贵,但结账的银子还是有的。”
“没错,小二,千万不准收我那侄儿的银子啊”
“诸位叔伯,你们就不要和我父子客气了”林明安哈哈一笑“我们有喜事临门,不得请叔伯们沾沾喜气吗”
“知道啊,你们父子双双中举了啊那咱们更应该请客了”
“不是这个。叔伯们真要请客,还是等我会试成功再说吧这次说的沾喜气,是我阿爹因进献晒盐之法有功,皇上下旨褒奖,授予一等男爵的爵位,六品的官衔。我阿娘也被册封为六品宜人,还有银钱物品各种赏赐。此去京城,我是去参加春闱,阿爹是去吏部,等待吏部官员考察后分配官职。阿爹不喜招摇,因此我们都轻车简从的,没有对外声张。但在座的都是林氏宗族的人,咱们何必隐瞒自家人呢”
“什么”族人们震惊得目瞪口呆,有人连手中的筷子都捏不住了,扒拉一声掉在桌上。林清考上了举人,大家还能理解,毕竟人家多年前已经是秀才了,再进一步也正常,何况那是在蜀地考的,比江南来,感觉那成色就要差一些了。心理能接受,你要是眼红,那也去找个穷乡僻壤的呆上八年,再把户籍迁去好了,只要你舍得下姑苏的繁华,安逸的生活和早就熟悉的环境,没人拦着你。切,真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么
可授予爵位就不一样了就算只是最低一等的男爵吧,那也是步入了贵族行列了,和平民就有了天渊之别。或许,朝中真正掌权的高官不把空头爵位放在眼中,京城里亲王、郡王都不少,不稀奇但那是在京城姑苏地界上,虽然经济繁盛,但一个爵位在这里,还是很够看的。何况,人家现在不但有爵位,朝廷还授官了呢六品啊,不小了,看那意思,还准许他在吏部选官来做
再说林清妻子,被册封为六品宜人,这也很了不得的。女子的诰命身份,是随着父亲和丈夫而得到的,不会僭越。但并不是说,父兄有品级官职,你就一定能得到。诰命是体现了女子的尊贵身份,得到诰命封号的女子在夫家地位稳固,丈夫以后想宠妾灭妻,想休妻,都是很难的。还有,朝廷每年要给诰命夫人按品级放银钱、布帛、粮食等,这就是她们的俸禄,总而言之,是朝廷养着你了,那腰杆子就硬正了。当然,那数额只有同品级官员的几成,但那也是不菲的收入了。要知道,男人的俸禄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包括他自己交际往来的支出,诰命夫人的却可以自己留做私房钱。因此,诰命的封号朝廷并不轻许,而陈氏能和林清一起受封,可见朝廷对林清的看重满意。什么叫简在帝心啊,这就是
又有爵位,又有官职,还有功名,这在姑苏城,立刻就成了上等人家。而且,这只是开始呢,日后保不准还会升爵位、升官职呢再说,林清家还有一个前途似锦的安哥儿呢
大家心里都盘算起来,对着林清的态度立刻殷勤了许多,凑上前问东问西。
“清溪,安哥儿说你献上了晒盐之法,那是怎么个说法”大家都好奇,尤其是林如海。他心中五味杂陈,昔日远不及他的林清竟然有如此造化晒盐之法事涉盐业,由不得他这个巡盐御史不关心,连忙竖起耳朵,听林清怎么说道。
林清按照林安远的科普,和自己的所见,向族人们详细介绍了一番,并言道,用这法子,制盐的成本会下降两三成。
族人震惊不已,投向林清的目光顿时大变,充满了敬仰与羡慕。谁都能看出来,这法子何等的要紧,对朝廷的贡献有多大这样一来,制盐量大增,朝廷的盐税收入会增加无数,而与之而来的,是盐价会下跌一些,至少得一成吧,普通老百姓就有钱多吃点盐了。真正是于国于民有益立刻,就有人真心实意地上前来给林清敬酒了。
林如海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他既佩服林清有此才智,又拉不下面子去向林清祝贺,心中竟然生出些许妒意。忽然,一个念头倏地撞进他的脑海。晒盐之法很重要,朝廷因要妥善安排,并未公开写进邸报。蜀地遥远,这消息其他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但他,他是扬州巡盐御史啊天下各地盐业官吏里,最重要的职位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虽然他是在家中静养了十几日身体,但居然都没人把这消息告诉他,这太说不过去了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新帝不信任他,对他的态度疏离、冷淡,甚至是准备一步步架空他,慢慢收缩他手中的权力
那么,再后来,会不会
林如海不敢继续往下想,口干舌燥,心中却冷如冰霜。他勉强上前笑道“恭喜清溪族弟了愚兄眼拙,平日里却是没看清清溪大才,该自罚一杯。”
“如海族兄,清溪愧不敢当”林清阻住了林如海准备斟酒的手,微微笑着,悠悠地说出了真相“其实,这份功劳里,清溪只出了一两分的力,余下的,可是安哥儿的本事清溪这是沾了安哥儿的光,享了儿子的福了”
“怎么说”林如海愣了半响,声音颤抖着问道。
“这法子,是安哥儿想出来的,他还进行了很多次试验。我只是为他处理了一些杂事,了条件和帮助而已。没有我,安哥儿一人也能成功,无非是时间拖延些罢了。”林清目光慈爱地看着林明安“只是安哥儿孝顺,把功劳都按在了我身上了”
林如海脑子里“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愤怒、嫉妒、不平,都涌上心头。安哥儿明明是自己的血脉骨肉啊,却是如此维护着林清但凡他有一点念着生恩,给自己一些相助,有这样的功劳,自己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尴尬险恶的处境而不能自拔如果安哥儿是自己独占了这功劳,他也是能理解的,男儿在世,前程要紧嘛可是,他却给了林清
林如海有些失态了,声音嘶哑着问道“清溪,你就是这般上报给朝廷的,把功劳归功于自己这可是欺君之罪”
“族伯多虑了”不等林清回答,林明安清越淡漠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如果没有阿爹一直的信任和支持,我要实验这晒盐之法成功,会很困难,或许会拖延很久。没有阿爹对我的精心教养,我更没有今日我们父子,是互相成全扶助的,没有谁沾谁光一说。真要计较起来,阿爹对我的恩义,我报答得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