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宜最怕「千里眼」,因為她愛和班上教語文的老師過不去。
高二的時候文理分班,給重換了一遍老師。用之宜的話來說,這位語文老師,就是個應試教育的填鴨機器。
年少的時候,總有幾分狂妄在身上。不像現在,被外在逐漸打磨得溫潤了,曾經認為不能接受的,逐漸接受了,曾經認為不能失去的,終究失去了。
所以那時候的語文課她經常不聽,或者說全班沒幾個人聽,都是自己刷自己的題,做自己的事。她就是在高三一年的語文課上,看完了三遍《夢》,看完了《辛稼軒編年箋注》、看完了厚厚三大本《追憶似水年華》。
普魯斯特的那厚厚三大本,她從深秋開始看,看完的時候已經是深冬,窗外的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分割著灰濛濛的天幕,偶爾會有飛鳥停留在上面放歌。
有人把書名翻譯成《追尋那逝去的時光》,無論怎麼翻譯,長長一段文字讀完,總會感覺有些失落與悵然。
有一句話她記得很深刻。
「有許多當年我以為能在心中長存不衰的東西也都殘破不堪,而的事物繼而興起,衍生出當年我意料不到的的悲歡。」
可惜大學沒能讀成中文系,那些曾經執著著的江水風月成了為賦詞的閒愁。少年時、少年意,曾經那樣堅持的東西,原來在現實面前無比脆弱,不堪一擊。
忽然有些羨慕那時的自己,羨慕那一段光陰。
雖然身在其中的時候,對它厭煩至極。
因為老愛看閒書,所以她是「千里眼」抓得最多的一個。總是被「請」進辦公室喝茶,多少還是有點尷尬,她雖然臉皮厚,也不能承受每一次被約談,「千里眼」那一聲語重心長地叫她:「任同學啊!」
她感覺真是愧對祖宗愧對天地恨不得自己譴責譴責自己。
人被坑了總要長點心,之宜在這方面做得還不錯。
於是每次語文課前,她總是給舒明宇遞一塊糖,笑眯眯地說:「小明小明,千里眼來了記得叫我!」
小明是個好學生,他總是認認真真聽完每一節語文課,還認真做筆記。有一次之宜好奇了也問他:「她講得那樣無聊,你為什麼要聽?」
小明就很認真地說:「因為我花了錢。」
花了錢不能浪費,這個邏輯很成立。
不過後來小明也不怎麼聽了,因為在一次月考之後,認真聽課的小明語文成績不升反降。
舒明宇見她不說話,反而覺得好笑。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很久沒有和人分享過那一段時光。
窗外的鳥飛去又飛回,窗外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最後他們也走了,走到了不同的地方,後來相聚甚稀,有時候閒下來一個人回想,都會因為失去佐證而懷疑那段時光的真實性。
他喝了一口水,慣常的大麥茶,入口醇香。仿佛是下午最後一節課,傍晚的時候,快要下課去吃飯了,於是從試卷堆里抬起頭來,看見陽光正好落在黑板上,黑板上是「千里眼」剛畫完不久的正弦函數,像波浪一樣,捲起空氣中金黃的飛絮。
陽光又像琥珀一樣,潤著黑板上方紅底白字的標語,寫的是「勸君多努力,不負少年頭」。
那時他想,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他們都會有精彩且光明的未來。
他問:「找個時間,咱們回學校看看吧?或者,去打羽毛球?」
「打羽毛球好。」之宜由衷地讚美:「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星期一,在舒大教練的指導下,我不僅打女單打贏了,數學還考了一百三。」
「作為你的同桌,與有榮焉。」
之宜很鄙視地看著他:「凡爾賽,你說你語文不好。」
吃完飯後舒明宇帶她回了學校,幾幢教學樓燈火通明。他們不能進去,就站在圍牆外面。現在應該是剛下第一節晚自習,66續續有學生出來散步,穿著不同顏色的校服。原本安靜的一下子變得喧鬧起來,就像重把他們的青春溫好。
他們叫住一個人,問:「同學你好,現在高三是在哪棟教學樓啊?」
那位同學往身後一指,「在那裡。」
於是他們順著他所指的那個方向看,隱約可以看見教室最前面掛著的橫幅,紅底白字分外顯眼,肯定又是些勵志的句子。
之宜輕輕道了聲謝,又說:「高考加油!」
那位同學很靦腆地說謝謝。
她忽然想起,大學沒晚課的時候,她總是拉著沈與續出來散步。偌大的操場,他們從人來人往走到只剩下一天繁星。其實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能夠更多一點,其實只是想起,高中時代她也很喜歡在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後出去散步,散步的時候往往有月亮。她就在心裡悄悄對月亮說,雖然不知道她的mr。Right在哪裡,但是現在,她很想他,她在努力向他奔去,他們終有一天會遇見的。
很傻是不是?哪有什麼認定了就堅持到底的奔赴。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個十字路口,每天都有人走散了,走散了就再也回不來。
當綠燈亮起的時候,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
就像當年他們所執著著的,所堅持著的,是一樣的結局。
故地重遊,彼此都有些寥落,一路上也沒了先前那樣多的話了。舒明宇把她送到小區門口,把車窗拉下,朝她揮了揮手:「什麼時候有空,一起打羽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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