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颜骑在她从凉州一战中缴来的匈人宝马,奔驰在一片冰雪正在消融的荒原上,林修能亦骑着马紧紧跟在书颜的后头。
雪早已在许久之前便已经停了,但寒风依旧张狂。
此刻的凉州正是冰雪化雨的时节,书颜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狼皮斗篷,即便骑了好久的马,自己还是冷。
这是一种阴冷,无论穿多少衣裳,裹多少毡毯,寒气都会刺入,深入骨髓。
书颜跑到一个小山坡上驻足观望,周围是正在化雪的荒原,枯黄的草先前被积雪压弯了腰,如今终于能在残雪下露出了身姿,草间流淌着细水,被马蹄践踏,激起的水花弄湿了书颜的衣摆,亦沾染上了她的狼皮斗篷。
天空飘着墨色的卷云,在风中翻滚,如同一片瀚云之海,阳光还是透不进来,书颜已经许久没见过太阳了。远远的,一处白烟悠悠升起,又迅在寒风中消散,但这却被书颜看见了,她一扬马鞭,丢下了刚跑来他身边的林修能,绝尘而去。
林修能苦笑一声,大声喊道,“颜姐姐慢点儿!等等修能!”
书颜不说话,只回头笑望了林修能一眼,继续奔驰。
书颜离那抹烟越来越近了,这时书颜才现这是一户农家。书颜骑马绕着这户农家跑了好几圈,马蹄声和嘶啸声将屋子里的人给惊出来了。
他们是一对老夫妻,并两个孙儿,见到黑色宝马上的书颜,战战兢兢地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而后低头不再敢看。
书颜看着他们的装束就知道是九州人,而自己却穿着匈人女子的衣裳——自己已许久没穿匈人的装束了,自从燕王死后。
“颜姐姐!”当林修能赶到时,那户农家的老夫妻就更害怕了,林修能是一身西夏人的装束。
“颜姐姐!”林修能的马仰天长啸,林修能又叫了一声,但他这一声却把这对老夫妻给吓到了。二人立刻拉了两个孙儿一同跪下,大喊饶命,又说农田毁了,已经没粮食了。
书颜听罢后心中暗笑,脸上却是柔柔的一笑,道,“老伯请起,我不是匈人,我亦不要你的粮食,更不要你的命!”
老夫妻听罢不再说话叫喊了,却还是不敢起身,更不敢看书颜的脸。
书颜暗笑,下马踩在软软的荒草上,亦没在雪水中,她走向老夫妻弯腰拉他们起身,道,“别怕!我不过跑累了,来老伯老婶这儿讨口热水喝!”
这时老夫妻才敢起身看向书颜,书颜的眼角弯弯,转身从自己的马身上取下一袋白面,递给老婶道,“我这儿有袋面,你做些吃食来,再来两碗热茶。若是没茶,水也可以,但要热热的。”
说罢书颜便径直进了屋子,不用主人招呼自己坐到了炕上。
老夫妻见书颜这样只能面面相觑,却也按着书颜的吩咐做了——他们已经知道书颜不会害他们,却也不敢忤逆书颜。
屋子是四壁徒立的屋子,只有一个炕头是稍稍能坐人的,书颜敞开了她的狼皮斗篷,炕下烧着枯草,整个炕一点都不热,只是温温的。
此时的老婶开始拿着书颜的白面做饭,老伯亦找出了先前藏起来的柴禾,塞到了炕下,一会儿过后,火开始旺起来,书颜也开始暖和起来,脱了斗篷。
“怎么藏得这么好?”书颜见了笑道,“难道还怕人偷了不成?”
“公子有所不知,”老伯弯腰笑道,“这柴禾如今也是个宝。前几日还有路人路过,抽了些柴禾取暖呢!”
“不是我们吝啬,”老婶插嘴笑道,“若是平日里头,抽十根我们也不心疼,连眉头都不带眨的!只是如今…田被毁了,粮食被抢了,天又冷,大雪封山,实在是没多少柴取暖了!”
难怪炕下烧得是枯草。书颜暗想,道,“兵荒马乱的,竟然连柴禾都成宝了。”
“颜姐姐!”林修能安排好马后,也进屋来,向老伯老婶作揖,然后坐在了书颜的身边,亦敞开了他的斗篷,露出里头猩红色的长褂子,腰间一枚刻着西夏文的翠玉,但其实林修能自己也不知道上头写了甚么。
“敢问一声,二位公子打哪儿来?”老伯送上两个缺口的陶碗,里头是水,还有一点儿茶末子;好在茶是热的,方才冷急了的书颜也不在乎,大口喝着。
“凉州。”书颜道。
“那可老远了。”老伯道,他奋而对面前的二位肃敬起来,他原本就奇怪,如今是匈人和大周的战乱之隙,为何会突然来两位衣着打扮奇怪的人。现在明白了,缘是凉州来的,但还有一个问题没问,他们来这里作甚么?为何孤身二人?他们难道不怕匈人吗?
“敢问公子姓名?”老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书颜二字。”书颜道。
“敢问姓氏?”老伯见书颜不恼怒,便又得寸进尺地问了一句。
“林。”书颜笑道,“双木林。”
“哎呀!”老婶见自己的老伴这样刨根究底,不由担心起来,端了一个漏嘴的茶壶,里头是刚刚沸腾的水,重重置在自己老伴的面前,道,“你问那么多作甚么?二位公子定是有要事才来的!不然谁会有功夫和闲心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过来啊?!”
“老婶说的没错。”书颜笑道。
“老夫只是好奇问问。”老伯亦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便讪讪笑道,“二位公子别见外,老夫没有恶意。”
“哪儿会!”林修能笑道,“多问问也是应该的,若是碰上坏人,便不好了!”
“这位公子说得甚么话?!”老婶揉着面团,白色的面粉沾在了她的脸上,她看着老,但揉起面团却一点都不含糊。老婶笑道,“若二位是坏人,方才在外头就能杀了我们,哪儿能自个儿带着吃食呢?”
书颜听罢笑笑,忽而现老夫妻的两个孙儿正杵在门边,他们不敢靠近书颜,只用茫然又恐惧的眼神盯着书颜。书颜便向他们招手笑道,“过来一同坐,这炕暖和,别在那头吃冷风!”
两个小孩见了却不敢动,书颜便从自己的身后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献恭从天京带来的松子糖,已经被书颜吃得已经没剩几颗了,书颜掏了一颗自己吃下,而后笑道,“我这儿有好吃的糖,要么?”
小孩子吧咂了一下嘴,向前迈了一小步,却还是怔怔地不敢靠近书颜,这令书颜感到扫兴。
老伯见了便为书颜解围道,“你们不必怕这位公子,去炕上暖和吧!”
两个小孩听罢后欢呼一声跑向了书颜,书颜在他们的嘴里一人塞了一颗糖,二人细细地品着这一刻属于他们的小小的欢愉。甜甜的,是糖,里头还有软糯糯的松子,奇妙的感觉在他们的嘴中碰撞,孩童应有的笑容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托公子的福,”老伯笑道,“如今他们才知道这甜是何滋味。”
书颜听后黯然道,“等白面饼做好了,咱们一同吃,可好?你们谁吃得多我便将这还剩的几颗松子糖给他!”
两个小孩听到既有白面饼吃,又有糖可以拿,不由得更高兴了,也不怕书颜了,争抢着爬上炕头,坐在书颜的狼皮斗篷上。
老伯一见不好,立刻将他们轰下来,嘴上急道,“别坏了公子的衣裳!”
书颜却笑着又把两个孩子拉上了炕,任他们踩坐在自己的斗篷上,道,没事,“不过是件衣裳罢了!近日这里头的匈人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