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把银子送进来吧,额娘想法儿给你阿玛,那些话也让额娘来说,这应该不算干政,这是咱们娘儿俩的事。”岚琪笑道,“反正不能叫你背上罪名,你做得很好,咱们永和宫出去的人,一辈子要坦坦荡荡的,就算将来时运差些,也不怕被人掀老底追究过往。”
母子俩这般说定了,胤禛才能安心带着妻儿离宫,但离开时提起了其他兄弟,轻声与母亲说:“您与良嫔娘娘关系不错,十四也喜欢胤禩。但胤禩府里进进出出的并不少,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皇阿玛并不瞎,只是不管,可将来若是管起来……”
岚琪劝道:“他说绝不姑息,是吓唬你们,但愿不要有这样的事。可事实上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皇阿玛是懂的,只要别太过分耽误正经事,他是可以不计较的,但你说得也不错,万一有事儿,多拿一个铜板都是罪过。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将来替我管好十三十四,就当咱们自私了吧。”
这一日,皇帝在永和宫歇着,把十四阿哥叫来,问他后天跟八阿哥去古北口的事,少年郎意气风,说起将来的壮志雄心,眼中光芒四射。
玄烨笃悠悠地听着,之后喊来梁公公,让他去乾清宫取来他搁在暖阁里的佩剑赠给儿子,与他道:“好好历练着,将来做大清的将军。”
岚琪带着宫女端点心来,瞧见儿子跪着接过父亲的长剑,玄烨那句“大清的将军”叫她有一瞬的在意,但很快就过去,只管上来给儿子整一整衣襟道:“你接皇阿玛的赏赐,衣襟还是歪的,你啊,几时才能长大?”
胤祯却骄傲地说:“我可早就长大了,皇祖母讲回头就给我和十三哥选福晋。”一面绕过母亲跨步在父亲跟前道,“皇阿玛您也跟额娘说说,额娘总把儿臣当小孩子,儿臣的衣襟进门前可是扶整齐的,额娘就是不放心,看什么都不顺眼。”
玄烨笑骂:“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你额娘替你操心,你还不晓得在哪里。”
胤祯憨笑道:“可儿臣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总婆婆妈妈。外头人都说儿子和十三哥不孝顺,离了永和宫就不常回来看看,我们是想,将来有一番作为后,额娘瞧见我们也欢喜,现在若还时常跑回来窝在娘亲怀里,那我们还搬去阿哥所做什么呢?皇阿玛,您可要体谅我们。”
兄弟姐妹里,除了几位公主在皇帝面前能嬉笑撒娇,皇子们见了父亲大多是毕恭毕敬,只有十四阿哥向来直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玄烨宠着他从未红过脸,越助长了他这股脾气。
现在倒是懂事了收敛些,可说高兴说激动了,还是会不管不顾,岚琪总免不了责备他:“你还有弟弟们呢,小心他们也学得你这样没规矩。”可是下一回父子俩还是会这样,岚琪说得再多也没用,但玄烨私下对她说:“他也就在你我面前放肆些,兄弟们都在时好着呢,咱们的儿子个个聪明,你是该少操心了。”
十四阿哥得了皇帝钦赐佩剑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宫里宫外都知道,十四阿哥是当年永和宫失去了六阿哥后,帝妃二人苦心盼来的幺儿。六阿哥名讳胤祚,国祚之重压在那孩子身上,虽然孩子未能长成,可压在他身上的期盼,指不定就自然地传给了十四阿哥。
那时候孝懿皇后还在,谁也没想到病恹恹的人,真的会英年早逝。彼时的永和宫和如今不一样,有些人都觉得,也许那个时候,至少德妃所生的两个儿子,皇帝更看重的是永和宫里的小儿子。
但如今,越来越多的阿哥进入朝堂,皇帝反而不如从前那样偏重哪一个,一定要算出挑的,大阿哥功勋不少,那是年纪赋予他的先天优势;年轻的里头,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几位,也渐渐显露出独当一面的架势。却在这个时候,皇帝钦赐佩剑给还未更事的十四阿哥,一句要他做未来大清的将军,也随着这事儿不胫而走。
做将军就意味着得兵权,放眼如今诸位皇子中,虽然跟着出征过的不少,但除了大阿哥外,连太子都没有兵权。
兵权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命脉,这也是大阿哥至今自命不凡的原因之一,虽然不能像裕亲王、恭亲王那样带过声势滔天的大军,可比几位兄弟,实在绰绰有余。那日这件事传出去后,隔天八阿哥就收到大阿哥的口信,说十四阿哥与他亲密,要他把十四弟看紧了,现在还是桀骜不驯的小野马,将来兴许就是声威震天的猛兽。
到十四阿哥随八阿哥出去古北口那日,因德妃娘娘不放心,胤禛和胤祥便一道相送到城门口。即将分别时,九阿哥十阿哥匆匆而来,他们身后牵着一匹无人骑坐的高头白马,马背上安了精致的马鞍。九阿哥翻身下来,亲自把白马牵过来交给胤祯,笑道:“九哥送你的,去见驻军将士,你那匹马也太小气了。这匹马你光看这身量,上驷院也不见得有几匹。”
八阿哥默默在一旁看着,自从那次老九老十和十三阿哥打架后,十四阿哥对他们一直不理不睬的,他们也硬气不愿低头。可八阿哥不能由着他们不和睦,几番劝说后找了这个机会,胤祯喜欢高头大马,让他们送他最喜欢的东西,做哥哥的低头了,十四阿哥应该能顺着台阶下。
可胤祯座下的马,是四哥从前送给他的,这孩子虽然看着九阿哥手里那匹俊伟不凡的大白马两眼放光,可一见四哥和十三哥在边上,便定下心说:“要走很远的路,我怕这匹马不服,九哥的心意弟弟受领了,等我和八哥回来,就到您府上去驯这匹马,没驯过的马,不敢上远路。”
八阿哥朝九阿哥使了个眼色,胤禟虽稍稍有些尴尬,还是哈哈一笑说好,之后不能耽误时辰,皇子一行便浩浩荡荡出了。
几位阿哥分别各自回城,胤禛和胤祥还要进宫向额娘复命,见九阿哥十阿哥策马而去,那匹大白马跟在后头,扬尘带风英姿飒爽,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胤禛便与十三弟道:“不管胤祯收不收这匹马,四哥回头也给你找一匹好马,随驾也好出巡也好,的确要体面些。”
十三阿哥却笑:“额娘前日才说要给我银子,让外头的奴才置办一匹好马,额娘和四哥都太在乎我,十四的确是跟八哥好才得了这个机会,可我若想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是我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我只愿跟着四哥走南闯北。”
胤禛拍拍他的肩膀笑:“将来四哥去哪儿,一定带着你。”
之后兄弟俩匆匆赶回紫禁城,到永和宫向母亲报平安,胤祥因知四哥有话私下与额娘说,先走了一步。
胤禛虽然已经从毓溪口中晓得那件事母亲已经办妥了,但此刻提起来,仍旧有些支支吾吾。岚琪笑悠悠对他说:“你皇阿玛说了,有一就有二,既然你收了,他们往后还会给你,面子上的大道理是不得不讲的,可这种事历朝历代屡禁不止,皇阿玛心中也有数。往后只要你不收了钱做违背良心祸害朝廷的事,那些银子你自己看着办,想留着就留着,不想留下的,就悄悄自己送去给皇上。你自己要明白,收了钱若做坏事,这就是完全两码事,出了什么差错,额娘也没脸面在皇上面前保你。”
胤禛听得连连点头,半晌问:“那儿臣要不要再向皇阿玛请罪?”
岚琪道:“说不说都一样,反正你们也不会常常单独在一起,将来有机会单独说话,你再提起来吧。”
这一日,飒飒的风雪不见停歇,才稍稍收敛,转眼又纷纷扬扬如漫天鹅毛飞舞,出走了没多远的八贝勒和十四阿哥不得不停在路旁躲避风雪。胤祯血气方刚的,不免觉得不爽快,老在屋檐下徘徊,手里的马鞭挥得呼呼作响,脚下的靴子踩在石砖地上,也是硁硁有声。
八阿哥在里头烤着火,笃悠悠地看着门外焦躁不安的少年,终于喊道:“之后我们要更快更紧凑地赶路,你现在还不歇一歇?”
少年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不耐烦地跑回来说:“这么点儿风雪,咱们就不跑了?”
八阿哥道:“就算咱们挨得住,也要想想马匹能不能跑得动,我们要指望它们走很远的路,不能不爱惜。”
胤祯说:“半程让地方准备好新的马匹,不是照旧上路吗?怎么好为了几匹马耽误行程,八哥,我们都待两个时辰了。”
八阿哥听得这句话,想起之前在城门外分别时,十四弟拒绝胤禟送来的马匹说的那些话,看来他并不是介意新的马不宜上路,而是另有缘故。
想想方才四哥和十三弟也在,曾听说胤祯的马是四哥送的,若真是那样,十四弟并不在乎新的旧的,那他就是在乎四哥的想法?是啊,说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永和宫出来的孩子,都不会缺?
?教养,便是性格脾气不同,骨子里还是一脉相承的。
“不着急,你再多随皇阿玛出门几次,看看阿玛的行程你就懂了。”八阿哥笑道,“皇阿玛不论南北、旱路或水路,只在气候宜人的时候急行,一时一刻都不耽误。但若是遇到风雨,一定会停下来等天气转好才走,这么多年皇阿玛大江南北去了无数地方,每一次都顺顺当当,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胤祯才渐渐安静下来,思忖自己随驾的几次,细想想还真是这样的。下雨刮风的日子,他们就停着不走,可晴朗时不能耽误半点儿时辰,要不是近来都伺候太后同行,天气好的时候,会走得更快些。
八阿哥看了眼弟弟,假装不经意地说:“皇阿玛治国齐家的道理,都在各种事情里体现,一言一行值得咱们学一辈子呢。”
胤祯笑道:“那不是太子该学的吗?”他站起来,噌的一下将皇阿玛赏赐的佩剑拔出剑鞘,寒森森的剑影反射着雪光,他唰唰比画了几下,毫无城府地说,“皇阿玛只御驾亲征了三回,可我将来要做大将军,带兵打仗,只要摆出我十四阿哥的名号,就让敌寇闻风丧胆。”
八阿哥笑:“少年志气高,皇阿玛听了一定会欢喜。”言笑间,仔细看了十四弟手里的剑,那剑鞘剑柄上的五爪金龙,是连太子都要规避的纹样,可因为是皇阿玛所赐之物,十四弟就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拿在手上。
金龙映着雪光,熠熠生辉,八阿哥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再如何优秀,也比不过“受宠”二字。
成王败寇,那件事虽不至于让身为皇子的他们失去一切,但看一看两位皇伯皇叔的境遇,就知道没登上最高位的人,将来会是什么下场。他们的存在,始终会让新君忌惮,想要永远有尊严并自由地活下去,只有成为最高者。可是这条路实在太险太难,更有重重叠叠的阻碍不断地出现,眼前这个曾经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少年,将来或许就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