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暖心的是,儿子倒不急着搬出去似的,胤禛对她哪怕只残留一丁点的依赖,也让她做娘的心得以满足。
离了永和宫,四阿哥步行往书房来。小和子问他几句话,说起纳妾的事,胤禛终归还是不高兴。小和子本想开解主子,没想到反而让四阿哥绷起了脸,之后都不敢再多嘴,一路静静地伺候到书房。
可才进书房,就听得嬉笑嚷嚷声。四阿哥才进门,便看到十四阿哥举着手里蘸满墨汁的大抓笔追着两个小太监跑,嘴里叫嚣着:“给我站住,让我画你们的脸,再跑我可叫人打你们了。”
后头七阿哥站在门前喊十四弟别闹,胤祯(即第5册中的胤禵)听也不听。终于有个小太监跑得绊倒在地上,他立刻骑到人家身上去,把黑漆漆的墨汁涂得那太监满脸都是,嘴里喊着:“我给你祛邪呢,赶紧谢我才是。”
小家伙正得意时,后颈突然被大力抓起。他整个人被提溜起来,扭头看到是四哥,吓得睁大了眼睛,待现是四阿哥拎着他,便手脚乱蹬,喊着:“四哥放开我,放开我。”
三阿哥自从离宫建府,已经不大进书房,四阿哥因还在宫内住,且未正经办差,大多数时间还在书房,也是如今书房里最年长的兄长。而十四阿哥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皇帝早早就让他入了书房,本意也是想四阿哥还在时,能带一带年幼的兄弟们,特别是十三、十四阿哥都是德妃膝下的孩子,让四阿哥带着最好不过。
这会儿,几个稍年长的阿哥在练习书画,年幼的几个本在他们的课堂里背书。书房里的太傅们都去了乾清宫述职,一时没有人管束,小家伙们就跑来和哥哥们一道画画。本也没什么要紧,可十四阿哥太调皮,难得没人管着要坐定不动地背书,抓了笔就满世界乱窜,五阿哥、七阿哥根本喊不住他。又因十四阿哥是德妃娘娘的孩子,他们这些已经懂事的阿哥,也知道些许这里头的人情世故,便由着十四弟胡闹。没想到让半途归来的四阿哥撞个正着,亲眼看到他骑着小太监拿笔画人家的脸。
这会儿十四弟被拎了进来放在地上,小家伙打了个滚儿自己爬起来,满面不服气地看着哥哥,可是又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见哥哥怒气冲冲地问:“今天是谁跟着十四阿哥?”
包括那被涂脸的小太监,门口有三个永和宫跟来的人伏地请罪。四阿哥正要骂人,十三阿哥突然站出来说:“四哥,小云子是跟着我的,他没有跟胤祯胡闹,您别责罚他。”
四阿哥见胤祥护着自己的奴才,虽然眼睛里都是对兄长的畏惧,还是有胆魄地说了想说的话,胤禛倒不觉得生气,心想,也犯不着动怒吓着弟弟们,便沉下心,转身对胤祯道:“笔是用来写字作画的,几时成了你的玩具?再不许有这样的事,听见了没有?”
十四阿哥噘着嘴,高抬着下巴,骄傲地看着兄长,他自己反而生气了,哼声说:“我要给他们祛邪,不用笔,难道用手画吗?”
胤禛才熄灭的怒意,瞬间因弟弟这句话复燃,转身从教案上拿来戒尺。这三指宽的红木戒尺是皇帝赐给太傅们训诫皇子之用,可毕竟是皇阿哥,这戒尺顶多用来敲打桌椅出声响警醒他们,从来不会真用来打人。这会儿四阿哥却拿戒尺指着十四阿哥,厉声呵斥他:“把手伸出来!”
四阿哥一向严肃,平日里的确是温和的兄长,可在书房里从来不苟言笑,兄弟们出了书房的门还敢跟四哥说几句玩笑,可在书房里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这会儿见四哥要打十四弟,几个小的已经吓坏了,五阿哥、七阿哥几人则根本不敢劝阻。
那红木戒尺头一回用来打人,“噼啪”声响传出时,伴随着十四阿哥的哭声响彻整个书房。他越哭,四阿哥越打,四阿哥越打,他哭得越凶,到后来还是被众人拉开,但十四阿哥再没停下哭声。眼看着闹得不可收拾,只能先把年幼的十四阿哥送回去。
永和宫里,岚琪才落得清静,拿了红纸写几幅“福”字准备用来包年礼送人,正与环春、绿珠几人说笑,突然听得哭声,一声声额娘喊得凄厉,做娘的立时听出是儿子的哭声,声音由远及近,也有门前宫女跑进来说:“娘娘,十四阿哥被送回来了,哭得可凶了。”
岚琪撂下笔,着急地趿了鞋子便要出门。环春几人赶紧跟上来为她穿好鞋子,打起帘子时,十四阿哥已经被抱过来。她立刻上前抱下小儿子,屈膝蹲着,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急地问:“胤祯怎么了?摔着哪儿了?伤哪儿了吗?”
岚琪满以为儿子在书房受了伤,可是胤祯全须全尾,没一点儿损伤,身上也干干净净,不像与人打过架,哭成这样实在奇怪。等她不经意地捏了儿子的手,握到比平日肿的手掌时,翻开一看,一条条红印子布满整个手掌,手腕、手指上也未能幸免。再摊开另一只手,也有几条。很显然,儿子挨打了。
如此,岚琪反而心里一定,再起身抱着儿子回到屋子里,要把他放下,让他自己坐。十四阿哥却一个劲儿直往母亲怀里钻,搂着额娘的脖子死死不肯撒手。岚琪拗不过他,只有抱着哄他不要哭。现下儿子情绪激动,她知道问也问不明白。
号啕大哭的孩子在母亲怀里终于渐渐地安静下来。环春已拿来热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十四阿哥擦眼泪,哄着他说:“十四阿哥不哭了,奴婢做了好些好吃的,就等着您回来,咱们吃点心去可好?”
胤祯提不起精神,软软地伏在母亲胸前呜咽。岚琪一面拍哄着他说:“不许哭了,有话就跟额娘说。”一面给环春使了眼色,示意她去打听怎么回事。
环春便笑着说去给十四阿哥拿点心,出来后就找人问生了什么,听得是四阿哥打了弟弟,倒不觉得什么大不了,转身要回去禀告主子。门前有人进来,但见宫女们簇拥着四福晋又来了。
环春上前伺候四福晋解下大氅,见福晋里头只穿了屋子里的常衫,可见出门着急,便拉着福晋让她等一等,翻出娘娘年轻时的褂子给她穿上,仔细提醒道:“您这样闯进去,娘娘可要生气了,衣着不体面,会被人笑话的。”
毓溪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幸好自己的好些衣服都是婆婆平日赏赐的,多这一件婆婆也未必看得出来,才安心谢过环春。再折回婆婆的寝殿,便听见十四弟呜呜咽咽的哭声。
岚琪虽不知道是胤禛打了弟弟,可这宫里能打或会打她的儿子的人能有几个?此刻见毓溪跑来,心下便知,小儿子是被他亲哥哥揍了。
原已安静些的十四阿哥一见四嫂来了,顿时哭成泪人,呜呜咽咽地告状:“四哥打我……”
毓溪含笑立在一旁对岚琪说:“听见传话,说四阿哥在书房打了十四弟,儿臣就着急过来瞧瞧。这些日子,他为了纳侧福晋的事心情不好,怕他心里本不痛快,别叫十四弟撞上了。”
“你来哄哄他,我抱得胳膊都酸了。”既然知道儿媳妇来做什么,岚琪乐得给她机会,把哭泣的小儿子交给毓溪。便见胤祯坐在嫂嫂怀里,举着自己的双手哭道:“四嫂,我的手疼。”
十四阿哥等过了年才不过足龄六岁,是兄弟里念书较早的,果然太小坐不住,自从去了书房,总是顽皮得很。岚琪怕他耽误其他阿哥念书,请皇帝让孩子回来再等一年,玄烨却说让他熟悉熟悉便能适应。后来见胤祯有所收敛,岚琪也就作罢了。
这会儿听毓溪说果然是胤禛打的,可之前胤祯很顽皮时也没见胤禛动过怒。她心里难免想,会不会是那孩子在这儿为纳妾的事碰了壁,正好一肚子的火气,就冲弟弟去了。
弟弟在怀里渐渐安静,毓溪温柔地哄着他说:“苏麻喇嬷嬷说好些日子没见十四阿哥了,她可想我们小十四了,回头嫂嫂带胤祯去嬷嬷那里玩好不好?”
胤祯楚楚可怜地说“好”,脑筋一转,又想起件要紧的事,眼泪又凝聚起来,担心地哭着:“四哥说生辰的时候送我小马驹,这下四哥会不会不送给我了?我想要小马……”
毓溪笑道:“送的送的,四哥忘记了,还有四嫂记着呢。胤祯,你不要哭了,你看看额娘多担心?”
岚琪坐在一旁,本是宁心看着毓溪兄嫂如母的气度,又想,现在叔嫂还能这样亲昵,过几年可就要隔开十丈远说话,以免传出难听的话。这皇室里的人,只有孩提时活得最简单。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听见儿媳妇提起自己时,还不知是什么事,倒是见小儿子从嫂嫂怀里挣扎下来,扑到自己膝头,仰着满是泪珠的脸蛋说:“额娘不生气。额娘,我不哭了。”
岚琪便虎着脸问:“你自己说,四哥为什么打你?”
小家伙不肯说,把脸埋在母亲膝头。他的乳母在环春示意下,便上来哄着十四阿哥去洗脸,这才把孩子抱开。环春便当着婆媳俩的面,禀明书房里生的事。
毓溪在一旁道:“儿臣听见的话也是这样。虽说十四弟是顽皮了些,可他还小呢。这下十四弟受了惊吓,十二弟、十三弟他们也该吓着了,额娘,您说怎么办才好?”
儿媳妇入门两年,人前人后都端庄稳重,除了她和四阿哥在子嗣上毫无动静,此外没任何事能叫人诟病指责,是皇室里众口交赞的好儿媳妇。而妯娌当中,大福晋冷漠,三福晋咋呼。毓庆宫里如今彼此斗得你死我活,毓溪原本低调安静的一个人,反而显出好来,都说四福晋像她的婆婆一样,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最好的。
譬如这会儿胤禛打了十四弟,即便他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毓溪也急着过来替胤禛周全,这要是打了其他妃嫔所生的孩子,毓溪肯定比现在更殷勤谦和。孝懿皇后倒有一双慧眼,能看得出昔日玲珑可爱的小姑娘能有如今的气质品格。
“额娘。”毓溪见婆婆不说话,略有些担心,稍稍坐近了些,乖巧地说,“额娘,您是不是生四阿哥的气了?其实儿臣知道他来找过您了,也担心是不是您没答应他的请求,所以跑去书房拿十四弟出气。可胤禛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里比谁都疼爱弟弟妹妹。额娘,您可千万别误会,不如儿臣去把他找来,让他给您解释清楚?”
岚琪笑道:“多大点事,额娘怎会生气?做哥哥的管教弟弟也是应该的,胤祯顽皮谁都知道,是该教训教训。”她看着儿媳妇一脸诚恳,心里又冒出别的念头,认真地说:“对额娘说这些话也罢了,将来若是有别的什么事,你在别人面前客气要有分寸,有些人不配对他客气,别过分谨慎,会失了胤禛和你的颜面。”
毓溪听得这些话,反而宽心笑起来,点头应着:“额娘的话我记着了。”又道,“十四弟聪明,记性又好,答应他的事可不能随便敷衍,方才儿臣说要带他去苏麻喇嬷嬷那里玩耍,额娘,您看哪天好?儿臣想,不如到那天把其他弟弟也喊上,一起在我们那儿热闹热闹。”
岚琪笑道:“那就在胤祯生日
那天。这几天宫里的人都忙着过年,挪不出空了。胤祯生辰时就摆在你那儿过吧,但我不去了,免得孩子们拘谨。其他娘娘若是要去,你招呼一下便是。”
毓溪连声称是,又与婆婆商议该做些什么。四阿哥屋子里并不是头一回招待客人,岚琪不怕她做不周到,只是做娘的总爱操心孩子的事,免不了叮嘱几句,又让她需要什么只管找环春拿。而胤禛学得自己节俭的习惯,屋子里过得很是简朴,毓溪倒能合他的脾气,可有时候岚琪过去看一眼,也觉得太寒酸,好在毓溪出门总是打扮得稳重高贵,叫她十分放心。
这件事之后,玄烨来永和宫歇着时,岚琪与他提起过。玄烨说,他一直希望兄弟之间能互相管束,老大和太子都只顾着自己,并不太顾念兄弟,倒是胤禛有兄长的风范,这让他很欣慰。
玄烨便在那日之后,亲自去了趟书房,告诫年长的阿哥们要懂得管教、引导弟弟们。现在书房里有十来个兄弟一道念书,比从前热闹许多,因此更加要懂规矩,弟弟们不能仗着年幼就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