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欣慰,搂了妹妹说:“有瑛儿在家里,姐姐什么都不担心。”
说话时,门口匆匆有人来,说圣驾快到了。乌夫人唬得紧张起来,赶紧离了炕整理衣衫,又把女儿好好整理一番,叮嘱她许多规矩,更不许随便开口。岚琪笑母亲太紧张,她不过还是身上的常衣,很自然地领着母亲和妹妹出来。
皇帝进了门,搀了她不叫行礼,又对乌夫人说:“早该让你们进宫的,不如住两日,多陪陪德妃也好。”
乌夫人怎敢住在宫里,连连推托说不能,又说到了该出宫的时辰,不能再久留。玄烨反而愧疚道:“早知道朕来了你们不自在,就不过来了。”
反是岚琪不以为意,说宫里宫外不是天涯海角,再见容易,便与母亲妹妹说了几句话,让宫人送她们出去。
回屋子时,见温宪正和阿玛嬉闹。她才想上来说女儿太疯了,却听温宪问父亲:“阿玛,大姐姐说六哥去好远的地方了,六哥几时回来呀?”
玄烨愣住,抬眼见岚琪就在眼前,更加心疼,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女儿。还是做额娘的过来坐在身边,温柔地对女儿解释:“六哥去了天上,再也不会回来,可他会一直看着妹妹,保护妹妹。”
太后不许宫里人吓着小公主,所以温宪一直以为,只是六哥不去找她玩耍了。昨晚中秋宴兄弟姐妹在一起也不见六阿哥,大孩子们都不会提伤心事,温宪问起来时,纯禧解释说六阿哥出远门了,她和其他人玩得高兴,一时也就忘了。今天来永和宫半天了也没见到哥哥,冷不丁就想起来问了。但其实温宪已经懂生死,额娘一句再也不会回来,她就明白了。
“我要六哥。”小公主好端端就哭起来,玄烨束手无策。岚琪坐好后让玄烨把女儿放入她怀里,小丫头哭哭啼啼半天才平静,保证不再哭了,才让环春领走。玄烨一直在边上无奈地看着,等女儿走开才说:“朕想你高兴些才请你额娘入宫,没想到被这小丫头搅了。”
“女儿能好好在臣妾身边,什么事都无所谓。”岚琪这句话,显然是为了六阿哥。玄烨知道要等她能云淡风轻的那天,至少一两年,便疲倦地靠下,自顾自说起别的事:“皇祖母之前跟朕提过,要把太子和阿哥们分开念书,这几日为了这件事烦,不知怎样才好。”
岚琪道:“臣妾记得您去盛京那天,大阿哥和太子还打架了。”
“这只是小事,朕已经训诫过他们。”玄烨揉着胀的额头,岚琪便凑过来替他揉。皇帝渐渐舒展下来,问她,“你觉得胤礽之前突然要和兄弟们一起念书,是怎么来的念头?”
“太子是寂寞了吧。”
“他的确比别的孩子寂寞,可这并不是他自己的心意。”玄烨蹙眉,语气沉重了几分,“太子这个念头,是索额图派人教唆的。让朕意外的倒不是索额图可以把手伸进毓庆宫,而是太子竟然会听他的话,朕都不晓得怎么问胤礽才好。”
岚琪也很意外,问道:“太子没对皇上提过吗?”
玄烨“嗯”了一声,很不高兴地说:“他至今没有提过,早先也是说他自己想和兄弟们在一起,不想现在就生分。朕以为他是真心的,这次查胤祚的事,才现其实是索额图的意思。”
“那皇上不高兴的是……”岚琪想了想,自问自答,“您是不高兴太子听了索额图大人的话?”
玄烨很不悦:“难道朕不该是他最信任的人?”
岚琪渐渐觉得话题有些敏感,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应对毓庆宫的相关事宜,那是她该守的分寸,太皇太后也再三叮嘱过她要谨慎。这会儿玄烨突然说起来,甚至是对太子的抱怨,让她不由得就紧张了。
玄烨又问:“朕是不是对太子太严厉了?”
岚琪小心地应着:“臣妾并不适合议论太子。”
皇帝果然不耐烦,轻哼道:“不过是个孩子的事,朕还能找哪个去说?”
屋子里倒是静了会儿,岚琪重新给玄烨轻轻揉捏松筋骨,平静地说:“您大概只有两个选择,一者和太子促膝长谈,说说这里头到底生了什么;再者您就冷眼旁观,不插手索额图大人与太子的往来。不论怎么选择,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皇上,臣妾只能想到这么多,再多的话就坏了规矩,不该臣妾多嘴。”
玄烨眉头不展,沉沉地说:“朕找他谈什么呢?难道让他看自己的父亲挫败的一面?朕怎么觉得,太荒唐。”
岚琪心头一紧,忙告罪说她不是这个意思,玄烨反而恼了,拉了她说:“你瞎紧张什么?”
伴君如伴虎,额娘的提醒犹在耳畔,眼前这个君王,就已经脾气了。岚琪无奈地朝他笑着,静静等待他自己冷静下来。这么多年相伴,早就熟悉了他的脾气。玄烨完全放松下的急,才会这样有些语无伦次,说不好听些,就只会欺负她。
果然皇帝是不高兴的,为了太子的事动气。对他来说不仅是帝王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儿子对他的不信任,让他十分挫败。如他自己所说,他自认该是世上最值得太子信任的人,可太子却辜负了他的期待。
“朕不会找他谈,兴许只这一次。”玄烨放弃了,闷闷地说,“书房里的事也足够吓到他了,他应该明白朕才值得他信任。他若还在毓庆宫念书,那里所有的事都有细致的规矩,何至于把毒下到他要吃的食物里。”
这话一说,自然要带上胤祚,岚琪垂不语。玄烨才觉得自己不好,轻声道:“朕又让你不高兴了。”
岚琪苦涩地一笑:“皇上提不提事情都这样了,反倒是您说话总要处处小心,才是臣妾的罪过。皇上再等等,臣妾会慢慢好起来的,就是眼下心里的伤还没好,碰也碰不得。”
“朕信你。”玄烨舒口气,想法子把话题带开,不想她沉浸在胤祚的悲伤里,局促地不知说什么话,却把岚琪逗乐了。她不能挥霍玄烨对自己的耐心,至少这几个月里,一直是他在为自己付出。
“臣妾的妹妹也有十二三岁了,托皇上的福不用再入宫做宫女。可阿玛如今不知给她找什么人家才好,家里大女婿实在太尊贵,小女婿选谁都不入眼了。”岚琪随口拿妹子来开玩笑,与玄烨道,“皇上瞧瞧,我家妹妹要嫁不出去了。”
玄烨很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宗亲里头哪家有适龄的子弟,朕给你妹妹指婚就好。你家小女婿是注定比不得朕了,可朕的小姨子朕可要上点心,也给你在家族里长脸不是?”
这样轻松的话题说开,岚琪和玄烨都高兴些,还真是正经说起妹妹许配什么人家好。玄烨说:“你妹妹进宫几回朕也没仔细看过她的模样,可比你生得好看?”
岚琪便推开他哼道:“皇上打什么主意,乌家一个闺女伺候您还不够?您就别惦记了,乌氏一族里最好看的女儿,已经在宫里给您做德妃娘娘了。”
外头环春送茶来,听见里面传来皇帝爽朗的笑声,不由得身心一松,盼着皇帝再多点笑声才好。奉茶上来见帝妃二人情绪都极好,她家主子脸上也有笑容,更是十分欢喜。
“温宪回宁寿宫了吗?”岚琪觉得外头安静了,猜想女儿应该被太后接走了。
果然听环春笑道:“大公主来把公主领走了,说公主们都在宁寿宫里吃点心,太后派大公主来接五公主过去。知道皇上和娘娘在里头说话,大公主说就不进来了,让奴婢替她请个安。”
玄烨听了,不禁对岚琪笑道:“昨晚你没在晚宴上,丫头们并排来给朕敬酒。朕平日只盯着儿子们,疏忽了她们,乍一眼瞧见纯禧和荣宪亭亭玉立,又惊喜又惭愧。总还记得她们跟温宪那么点儿大的模样,昨晚站起来比一比,都这么高了。”
大公主将近及笄之龄,虽是恭亲王的血脉,多年来养在深宫,玄烨早已视如己出。只是这个父亲管儿子们的功课、骑射十分费工夫,闺女养在深宫里,他虽喜欢,却不过是偶尔才过问一下。孩子的额娘若受宠些,公主见到阿玛的机会才多。相比之下玄烨对从前郭贵人留下的恪靖还多些印象,至于纯禧、端静她们在钟粹宫,皇帝几乎不去那里,若无节庆相聚,父女之间的确少见面。
岚琪不免嗔怪他:“瞧皇上大惊小怪的,臣妾天天看着女孩子们,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纯禧可是大姑娘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贵妃娘娘都已经下过赏赐,就皇上那儿随便送了件东西,也不晓得是不是李公公安排的。”
说起来玄烨真没什么印象,好在这事儿父亲也不便多掺和,笑着道:“有你们在,亏待不了她们。”倒是感叹起纯禧已经在适婚的年纪,比起岚琪家的妹子,大公主的婆家,才真正不好定。虽非亲生女儿,也算是康熙朝嫁出去的第一个公主,玄烨必然要谨而慎之。
“早些时候,朕让皇贵妃挑选一些贵族世家里好的女孩子,将来备选太子妃或是大阿哥他们的福晋,那会儿就感慨岁月匆匆。今天说起女孩子们,更是不得不服气了,十几年就这样一晃而过。”
感慨着时光流逝,帝王却没流露出消极的神情,而是傲然道:“十几年前朕子嗣稀薄,十几年前朝政也没有真正握在手里,一眨眼,朕有了那么多孩子,朝廷也终于不再大权旁落。朕在这龙椅上,有惊无险地坐稳了十几年,野心越来越大,再有一个十年也不能满足朕。”
玄烨要离开时,立在门前与她看到胤祚从前的屋子,紧紧捏了捏岚琪的手说:“朕本怕你触景伤情,想换一处宫殿给你居住。但想换到哪儿也换不出紫禁城,也换不回儿子,还是在这里安心。朕相信,慢慢地你不会觉得触景是伤情,慢慢地你会感激曾经有过的幸福。儿子虽然夭折,可他活着的时候,比任何孩子都欢喜幸福,是不是?”
岚琪颔称是,缓缓送玄烨离开。他原不过是抽空过来瞧瞧,本想和岚琪母女说说话,结果却把岳母吓跑了。这会儿还要赶回去见大臣,夜里也不会再来。岚琪立在永和宫门前看御辇离开,扶着环春往回走,叹息道:“我不能总让皇上看见我悲悲戚戚,虽不至于强颜欢笑,可也怪累的,我现在就是提不起精神。”
环春安抚她:“娘娘是怀着孩子累的,过一阵就好了。”
快到门前时,突然听香月喊着:“你力气可真大,小心闪了腰,让他们一会儿来搬就是了。杏儿你说你这样勤快,环春姐姐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