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贵妃浑身一紧,这话听得人热血澎湃,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福了福身谢过皇帝。待要离去,见李公公来禀告,说裕亲王求见。贵妃施施然出来,果然瞧见福全在外头,两厢见了礼,福全笑悠悠地说:“贵妃娘娘的气色越好,可是有喜事近了。”
昭贵妃且笑道:“我这里就等王爷一份贺礼,一定要隆重才行,别拿你赏赐府里那些格格侍妾们的东西随便来打我。”
都是多年相熟的,彼此也不避嫌,玩笑几句李公公就来请裕亲王。冬云请主子上软轿,昭贵妃说在暖阁里待久了闷得慌想吹吹风,扶着她的手往翊坤宫走。半路上就瞧见几个太医匆匆往阿哥所的方向去,冬云在她耳边轻声说:“长生阿哥不太好。”
“那孩子也是,上回我去瞧就病了,这回佟妃去又病了,这是见不得生人的脾气?”昭贵妃不甚在乎,她满心等着妹妹入宫为自己膝下添子,阿哥所里这些小孩子,早不入她的眼。
冬云问:“您说佟妃娘娘最近老往阿哥所跑,是不是惦记要哪个孩子?”
昭贵妃不屑道:“那是她的事,你记着,在封后大典之前,我这儿不能出一点错,她要闹翻天也不干我的事,不要到时候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佟妃娘娘现在也闹不出什么事儿,身边的人全是太皇太后派去的。”冬云笑道,“太皇太后面上对主子虽淡淡的,心里还是明白,谁才最适合住进这坤宁宫。”
说话的工夫,一行人已经到坤宁宫附近。昭贵妃昂望着那巍峨的宫殿,眸中露出胜利者得意的笑容:“之前还为得到这一切的代价委屈和不甘心,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在这宫里我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既然我不能为了皇上而活,那就为我自己,为我的家族好好活下去。”
之后两日,传说长生阿哥病情稳定些,宫里愁云似乎淡了。而皇帝那里朝务繁忙连去慈宁宫请安也时常只打李公公,更是没有时间去看看儿子,或来看看荣贵人,这几天更索性连牌子也不翻,后宫没有一个人能去跟前伺候,倒也相安无事。
转眼二月末,本该有所转暖的天气突然刮了两天的大风,吹得整座紫禁城黑压压地冰冷,前朝又不知有什么紧要的事,每日有大臣奔波往来,八百里加急一趟一趟地送来送往,弄得后宫也人心惶惶。
这日明珠府送自家制的果子面点进宫,匣子里夹了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包袱,惠贵人看后皱眉不悦,着人把点心挑出来另用盒子攒了,才亲自送来慈宁宫。
太皇太后那里实则早吃絮了,应付敷衍几句,就打她回去。可惠贵人刚要走,苏麻喇嬷嬷却说手边缺一个做针线的,把她贴身带着的宫女留下。弄得她心惊胆战,回到殿阁后坐立不安。只等那孩子回来,说被嬷嬷留着做针线什么话也没说,惠贵人才舒了口气,但立刻又吩咐道:“即日起就在这里,不必跟着我了,没有我的允许,哪儿都不能去。”
而当她独自静下来时,心头的抑郁却怎么也散不去。在她看来,只要处置了这个宫女世界就清净了,可偏偏明珠府那儿有人记挂着,明珠夫人溺爱儿子,口口声声说这丫头是她外祖娘家的人,一定让她多照顾着,自己当初答应时,怎料到会有现在的事,后悔也无用。
虽然小半个月过去了,宫里对此事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惠贵人却是每天都看见这丫头,每天看见她每天就会想起这些事。她那样小心谨慎的人,心里怎么装得下这么大一根刺,可明珠夫人又来催促,问她几时能把人送出去,还把那种东西送进来。
“若非我家道不济,怎会依附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惠贵人每想起来,心中就憋一口气,她和明珠是堂兄妹,两家到如今,明珠府在朝中如日中天,自家却已成泛泛之辈,唯靠她这个贵人在宫内撑着门面。
因明珠有意亲近,惠贵人也乐得在宫外有个大靠山,这些年大事小事互相照应着。可明珠夫人却仗着自己皇室出生,又仗着夫家对自己越不客气,总差遣她做些琐碎的事,这一次更惹这么大的麻烦,她早已怨气深重。
此刻正在寝殿里生闷气,乾清宫突然来人,李公公派小太监来说,皇上白天念叨了几次鸡丝粥,粥容易做,可皇帝最喜欢惠贵人这边做的,虽也未必要吃,还劳烦惠贵人着人准备着,万一皇上那里想起来了,不必手忙脚乱。
惠贵人忙答应下,打人赏了那小太监。回来换衣裳准备亲自下厨时,突然瞧见案头那方匣子,里面装着明珠夫人让她偷偷塞到钟粹宫里去的东西,她的心怦怦乱跳。转身又见那孩子捧着水盆进来,顿生怒意,心下一横,决定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晚。之后便趁屋内无人,从匣子里取了一包东西塞在了袖子里。
夜里粥熬成了,等待乾清宫消息的工夫,惠贵人心血来潮,翻出自己旧年穿的衣裳,说如今身子宽了再不能用,分给宫女们裁开做些夹袄褂子,又赏了几支钗子珠花给她们,彼此玩闹似的,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嬉笑的工夫,乾清宫来人,李公公到底是十几年伺候在身边,果然猜中了皇帝今晚想吃什么。而惠贵人明明才吩咐过不让那宫女跟着自己出门,今晚却又让她捧着粥跟自己去。
一行人到乾清宫时,恰有一波官员散了,近来朝廷忙得不可开交,这么晚了还有大臣来议事。偏那样巧,容若也从里头出来,乍相见,不及行礼,他已看见惠贵人身后的人。
“你瞧什么呢?”惠贵人眼含深意,吓得容若立刻低头侍立一旁。惠贵人领着宫女来,试食的太监来检查了碗里的鸡丝粥,见无异状,便请惠贵人进去。她回眸瞧一眼门前的纳兰容若,伸手拉了拉身边的宫女,“进去吧。”
暖阁里,玄烨依旧伏案批阅奏折,数日疲倦积压在身体里,突然闻见鸡粥的香气,身上一松,瞧见惠贵人温温婉婉地进来,也笑道:“大半夜折腾你来了。”
惠贵人道:“是臣妾该做的。”说着请皇帝到炕上坐下,亲手盛粥侍奉玄烨用了,自己则熟稔地为他收拾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不多久便听玄烨喊她,她笑盈盈地到了跟前,却被皇帝拉近在身边,言语气息暧昧不已,惠贵人推辞着笑说:“皇上,臣妾身上不方便呢。”
玄烨目色慵懒倦怠,可又有流火溢出,恋恋不舍地拽着惠贵人纤柔的手。惠贵人把心一横,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宫女:“皇上,那孩子……很会伺候人,可您若不中意,臣妾让李公公去请乌常在来?”
“她身上也正不自在。”皇帝淡然一笑,朝立在仪门下的宫女瞧了瞧,娇小清秀的模样,倒有几分乌岚琪从前的模样,很轻微地一点头。惠贵人全看在眼里,心重重沉下来,轻轻地从玄烨手里挣脱开了自己的手,转身走来将宫女朝前一推,吩咐着:“好好伺候皇上。”
“惠贵人?”
那宫女惊异万状,却被轻声威吓:“没有人能违逆皇上,你是想死,或者想刚才那个人死?”
“惠贵……”
惠贵人却不由分说拉着她到了皇帝跟前,自己温和地笑着端走了桌上的粥,绕过仪门在无人处,听着里头一声声“皇上,奴婢……皇上……”仰脖子灌下剩余的所有粥,拿帕子抹干净嘴脸,含泪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头李公公瞧见惠贵人独自出来,深谙此道的他不免讶异,惠贵人只作无奈地叹息道:“我身上正不自在,皇上既然想,也是那孩子的福气,公公这里明日恐怕要派人打点一下。”
李公公叹息一声,也不忌讳什么,直说道:“委屈您了。”
惠贵人笑道:“没什么委屈的,都是伺候皇上的,要说委屈,还怕乌常在吃醋,明儿我就去瞧瞧她。”
李公公不言语,派了个小太监捧了碗碟送惠贵人回去。出得乾清宫的门,果然见容若在远处徘徊,身为一等侍卫在这里也不奇怪,可他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当看见惠贵人独自出来,身后的宫女变成小太监,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惠贵人远远冲他一笑,心内暗语:再往后有什么事,我可就真管不着了,你们家里的事也往宫里缠,我可没有通天的本事。
之后匆匆往回赶,等进门打了那随行的小太监,转身就灌下几大碗凉水才平息身体里的火。试食的太监没根的人,又只一两口既非毒药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而且剩下的粥都进她肚子里了,谁也别惦记查了。
不过明珠夫人的手腕可真毒,真把这些东西藏进钟粹宫,日后告乌常在一个魅惑主上的淫乱之罪,乌氏只怕真就翻不了身。虽然初衷只是想捏她的把柄在手里,可这么大的事,弄巧成拙就得不偿失了,与其想法儿去坑害乌氏,不如解决了这个宫女容易。
但若要她的命,容若和明珠夫人必然只认定是自己的主意,现在好,皇帝要了她,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然而,当就寝后孤身在黑洞洞的寝殿里时,惠贵人想起皇帝那句“她身上也正不自在”,心头猛地一酸。皇帝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却连乌氏身上不自在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随口一句话,险些就坏了事,乌氏若不在日子里,今晚就该急匆匆去把她找来,此刻想来,羡慕嫉妒之余,也让她更觉后怕惶恐。
翌日,宫里都知道皇帝临幸了惠贵人身边的宫女。实则历朝历代,宫内偶尔就会有宫女被皇帝临幸,大多一夜之后就不知被弃在什么角落里,并非所有人都会受封做主子,享受荣华富贵,如荣贵人、端贵人和乌常在这般,实属少数。
同样,昨晚那个宫女觉禅氏,也是相同的命运,李公公禀告昭贵妃后,将她送去了与那拉答应同住
。惠贵人照例派人送去一些东西,就再也不理会,自己身边的人被皇帝宠幸了,不高兴也很正常,旁人大多不会计较。
又隔两日,果然不见皇帝对那个宫女留情,惠贵人才往钟粹宫来。进了门见岚琪正坐在炕上写字,不等她下来行礼就先客气地扶住,自己也坐下后才道:“别人我也不管,只是你,如今皇上最喜欢你,偏偏我身边的人得了宠幸,生怕你误会我自己不能了,找个替代的人来和你争宠,伤了咱们姐妹的和气。”
岚琪欣然笑道:“惠贵人这样说,臣妾倒要自省言行,可是平日恃宠而骄,做出些让您误会的事,您不是常说,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都一样吗?臣妾这里没半点不乐意。”
惠贵人心头一松,伸手拉着她笑道:“妹妹这样想,我可就放心了。”
“你是该放心了,都悬了多久了?”突然有人声从屏风后传来,便见有人走出,浑身是端贵人平素的衣衫装饰,可人却是该在寝殿坐月子的荣贵人。惠贵人大惊,呆呆地望着她,边上岚琪也好不尴尬,从荣贵人装成端贵人跑来她这里等惠贵人,她就开始迷糊了。
“荣姐姐,您这是……”
“昨晚伺候皇上那人,是明珠府问你要的人吧?”荣贵人往边上一坐,指着岚琪,气色沉沉地说,“她那晚撞见的,和宜贵人没看清的,就是这觉禅氏和你家容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