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卿月想着,心痛让他简直觉得像被埋进了深不见底的雪里,根本喘不过气。
他这时又才第二次、真切而无比鲜明地意识到:燕拂衣或许已经死了,或者更糟,作为这一方世界的守夜人,被魔尊掳去了无相宫。
要生生破去一个人的道心——他会遭遇什么,商卿月只是思及这个念头,都觉得浑身血液僵冷,不寒而栗。
胸腔里生出一种几乎是尖锐的恐惧,在商卿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终于不同抗辩地戳破他拙劣的自我安慰,像一把冰做成的镜子,明晃晃地映照出他卑劣懦弱的心境。
他原本是可以救下燕拂衣的。
他原本可以,让事情不至滑向最无可挽回的深渊——这份结果不是昨日的刹那忽略造成的,而远远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开始,从他面对大弟子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救开始。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成为推波助澜的帮凶,让一轮纯净出尘的月亮一点点被掏空、染黑,最后从夜空中彻底掉了下去。
这么多年,他有什么资格,摆出师尊的架子,道貌岸然地去规训和谴责燕拂衣呢?
即使到了刚才,到了现在,就如同燕庭霜所说,他还在拼命地推责任、找借口,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才是自己从前口口声声所说,做错了都不敢认的那种人。
——不配成为剑修的那种人。
不……
商卿月终于动了动,他站在原地太久了,心境又大起大落,因此简直像个孱弱的凡人那样,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他举步想要向前走时一个踉跄,险些丢脸地跌倒。
问天剑尊定定神,抽出自己的本命灵剑来。
那种冲动是突然间涌上来的。商卿月一步一步,往一片狼藉的延宕川中走去。
总有那么一点点渺茫的,也许是自欺欺人的希望在——或许燕拂衣,还在那里呢?
高高在上的问天剑尊,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血和泥土混杂成的污泥里,华贵干净的袍角被弄得一片脏污。
他看也未看,凭借着已经开始逐渐模糊的记忆,朝昨日最后见到燕拂衣的方向走去。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肉污浊,冲天的血腥气搅进脑子里,令人闻之欲呕。
商卿月只犹豫了一下,便俯下身去,强忍着恶心翻找起来。
他没法想象,燕拂衣可能也会……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或许,这里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可是没有。
他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视线模糊、肢体麻木,那空荡荡的仙魔战场中,仍只凝聚着不散的怨气,没有一丝一毫熟悉的气息。
他真的不在这里了。
真的被魔尊抓走了吗?
商卿月自己都很难说清楚,他究竟更害怕哪个结果——死亡意味着再也没有赎罪的机会,而另外一个则意味着,燕拂衣会遭受比死更糟糕的事。
恐惧像是冰冷的潮水,一点一点将心脏都浸满,商卿月的动作简直有些疯狂起来,到了后来,他甚至已不再在意那些脏东西会不会沾在自己脸上,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绝望地胡乱撕咬挣扎,拼命想要找寻一个自己未必期待的结果。
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了什么东西。
就像被缚仙绳牢牢捆住元神,商卿月浑身血液都好像在一瞬间凝滞,心脏却剧烈跳动起来,没有控制好的灵气在周身一炸,卷起了一阵尸山血海中的飓风。
那触感太熟悉,让他所有的动作全都顿住,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都被关停了所有声音,时间也被粘稠地拉长了,商卿月一时只能听见风声,和自己砰砰的心跳。
他的指尖很艰难地动了动,在血污之中感到难以言喻的寒冷。
那一块污物被缓慢地拨开,露出下面小小的、不复当日华美的碧色。
那是一颗碎成两半的翠珠。
随着尊者的触碰,和环境中流淌的灵力影响,那破碎的珠子似乎被激活了,上面光泽一闪,蓦然跳出一副立体的画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