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云眨眨眼,终于认出来人——几个月前刚进府的长工,在马厩当差,好像是叫什么山来着。
“车夫?”
谢知云试探着开口,但嗓子哑得厉害,只说了两个字,便止不住咳嗽,呛得眼泪都流出来。
齐山看得心惊肉跳,飞跑过来在谢知云身前蹲下,把手里的几个才拇指大的猴桃递过去,粗声粗气道:“我是齐山,之前在府里赶车喂马。少爷还想问什么慢慢说,不着急。”
谢知云缓过劲儿来,看男人低垂着头,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松开了石块,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拿过一颗猕猴桃。
齐山带回来的猕猴桃个头虽小得过分,但熟得正好,味道也不赖,甜滋滋带着股独特的清香。
谢知云一连吃了三个,终于觉得喉中滋润些许,不再干痒难耐。
也抽出空打探更多消息,他抬眸盯着面前貌似老实本分的男人,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会救我?”
担心人胡编,他又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自认威严地补充:“抬起头,不许说谎!”
齐山被他“震慑”,果真抬头——
小少爷脸上的妆还未洗去,虽有些花了,却依旧明艳动人。尤其是刚吃过果子的嘴唇,更显红润,齐山匆匆一扫便视线上移,看着对方的眼睛开口:“少爷也救过我的命。”
谢知云并未现他的小动作,闻言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
齐山早料到他没印象,却并不觉失落。一边把在外处理干净的兔子串上木棍架在火上烤着,一边慢慢吞吞的讲起故事。
齐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三四岁左右被个老木匠收养。在他十五岁那年冬天,老木匠突急症去世,下葬当天,老人的女儿女婿便为了家产,合起伙要将他赶出门去。
齐山与木匠没有血缘关系,老人又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更别说遗书之类的。十几岁的他自争不过那群豺狼虎豹,只能顶着满脸的伤,迎着风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雪很大,风也急,他却恍若未觉,一直走到满身覆白,双脚麻木。
爷爷一死,他又没有家了,就这样淹没在皑皑白雪中也挺好。
谢知云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唇红齿白的小少爷踢着个雪球走来,也不看路,撞倒人还脾气不小:“大雪天的,你跑出来瞎逛什么?”
刚刚经历巨大打击的齐山依旧恍惚,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也不晓得爬起,甚至脸色都没变。
“原来是个傻子,难怪被人打成这样。”
小少爷嘟嘟囔囔,语气依然不好。动作却不含糊,直接解下身上的绣花披风丢给他,又亲自买了药膏和热腾腾的肉包子送来,非要盯着他吃下抹上。
“喂,傻大个!你在这儿会冻死的,炭行的老板是个好心人,西边那个羊肉面馆也行,你长这么大个子,肯定有力气,总能混口饭吃。被欺负也不怕,有人打你就揍回去啊……我是打不过的,幸好跑得快,嘿嘿嘿……”
小少爷估计是无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披风很暖,肉包子很香,药膏也很有效,让年少的齐山觉得一切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等小少爷离开,齐山就去找了炭行,老板果真收留他。他帮着跑腿送货、收拾打杂,虽累些,但好歹安然度过那个寒冬。
后来他一直留在云水镇,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也远远见过几次小少爷,得知他是谢家的,旁的也不敢多打听,更不敢奢望能有交集。
直至今年年初,谢家放出消息招长工。齐山想着进府做些事,也算报答小少爷的恩情。恰逢车夫因母亲病重回乡,他又刚好在马行干过活,便顺利接替这门差事。
一晃三四年过去,齐山仍能清晰回忆起小少爷说的每句话。不过他没好意思讲那么细致,只捡紧要的概括给谢知云听。
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面孔,眉眼竟意外温柔。
谢知云目光黏在渐渐渗出油脂的兔子上,还要分出心神根据齐山的讲述去搜寻模糊的记忆。
兔子的外皮变得焦黄,好似下一瞬就会裂开,露出里面鲜嫩的肉丝,谢知云咽咽口水,终于将齐山跟脑海中那个鼻青脸肿的傻大个对上。
他那天因为一件小事跟爹爹生争执,还被打了一巴掌,赌气之下跑出家,正好遇到同样游荡在外的齐山。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对方比自己还惨,脑子也不好使,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便顺手帮一帮。
没想到竟会被人记了三四年,还愿意在他遭遇困境时拉一把。自己却把人当傻子,真是不应该。
“抱歉,还有,多谢。”谢知云这会儿已经完全松懈下来,毕竟齐山要想真做些什么,趁他昏迷时大可为所欲为,不必等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