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抬头,他有一张和他爹廉亲王极其相似的脸,自顾朔登基以后,他被全皇室宗亲疏离,太学府亦没人敢搭理他,变得沉默寡言。
顾炎设计的是一套完全防守的兵法,只有一个目的,拖到援军到来。那时顾朔在流放西北的路上,瓦剌进攻锦州时,顾朔刚好被途径新州,兵力在手,顾炎想的是兵力差距过大,不如派人去新州求援,自己带人镇守锦州,只要拖到顾朔带兵赶到,可缓解局面。
苏景同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的布阵图,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这套确实是在那个情景中最有可能保全锦州的做法,锦州的承影军军纪涣散,将士们也找不出一个能堪大用的,指望他们训练有素地突围是白日做梦,傻瓜式防守策略最适合他们。新州和锦州距离不远,新州的兵是顾朔安排重点训练过的,军备也早有筹备,兵强马壮,顾朔带兵比承影军强得多,如果能拖到顾朔来,不说打退瓦剌,守住锦州不成问题。
但锦州没有。
他们甚至也没有像谢永章、霍方所提的尝试挣扎,打不过就躺下,于是瓦剌军长驱直入,屠了锦州城。
锦州是天选守城地,易守难攻,新州却一马平川,易攻难守,锦州的失守打了顾朔个措手不及,顾朔辛苦了数年才经营好的新州差点毁在那几天。
苏景同淡淡道:“给你加五分。”
顾炎摇头,“我不想要分。”
“你想要什么?”
顾炎直视苏景同:“我想跟着先生学兵法。”
这话说得巧妙,想上苏景同的兵法课,直接进勤学堂学就可以,苏景同从来没赶过人。顾炎要的是跟在苏景同身边,当弟子。
他现在处境堪忧,隔着陷害、刺杀顾朔的仇,顾朔不会杀他,但也不可能重用他,朝臣和皇室宗亲都不敢接近他。
但他如果能跟着苏景同,情况会大不相同。顾朔对苏景同的态度有目共睹,只差把心剖出来,他若得到苏景同的庇护,顾朔难免多看他几眼,厌恶也能去大半。
且他和苏景同是有共同点的,苏景同的亲爹苏季徵和他爹廉亲王,都试图谋反,他们作为子女都被孤立。
“我只是个太监,”苏景同道:“没资格收学生。”他太清楚自己对顾朔的影响力,他若执意收顾炎,顾朔再不喜欢顾炎,都会给他谋个前程。但那些真切的伤害是落在顾朔身上的,他没资格替顾朔原谅。
顾炎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情景,也不了解苏景同的为人,世上最恨廉亲王的,不是顾朔,是苏景同。
顾朔曾经犹豫过怎么处置廉亲王。杀他?毕竟是血肉亲情。不杀他?廉亲王要杀他在先,如鲠在喉。苏景同没给他犹豫的机会,亲手策划了廉亲王的死亡,伪装成意外。
这蠢东西,西南王打进来时只知道跑,到死都以为他是被西南王射了一箭,死于伤口疮疡。
是苏景同堵死了他逃跑的路径,只留下唯一可行的路;是苏景同诓骗西南王去堵廉亲王;是苏景同在西南王可能射不准时碰了他的胳膊肘,调整了位置;是苏景同把他们逼到仓皇逃窜不能好好养伤,以至于伤口疮疡。
说起来真是神奇,顾朔的成长环境比他恶劣得多,亲爹周文帝利益比天大,对他没好过几天,却又为着那点不足为道的“看重”,让皇后母子对他几次三番下杀手,亲娘去的早,养母苛待,少年时坎坎坷坷,几度流放,但顾朔意外地温柔平和。
苏景同从小成长在苏季徵的保护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顾朔有几年不愿跟他在一起。
他顺风顺水的成长,却激烈决绝,远不如顾朔平和。
一堂课结束,苏景同收拾东西往轿辇上走,打算回去补觉,谢永章和霍方对视一眼,两人悄悄跟在苏景同身后。
苏景同走到没人的地方,回头问:“你俩要干什么?”
谢永章用脚尖踢霍方,你说。
霍方踢回来,你先说。
谢永章又踢了霍方一下,快点,你说,他觉得你比较聪明。
好吧。
霍方开口:“你是姜时修吗?”
“什么玩意儿?”苏景同掏掏耳朵,“我没听清,你俩说什么?”
“我……”谢永章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是姜时修吗?”
苏景同满脸诧异,“放什么屁……”苏景同及时止口,“我是说,何出此言?”
霍方道:“姜时修的书只印了几本,但你手中有。姜时修在战场出谋划策时,你再没在京城露面过,你露面的时候姜时修已经失踪了。你们年纪相近,都是兵法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