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复杂地看着柳熙妍,说了她根本听不懂的话:「你不明白,他很喜欢很喜欢的,是柳添。「
而顾琉喜欢的,是阿陶。
无论污泥里的我,还是闪闪发光的我,无论残暴不仁的他,还是光风霁月的他。
世人皆爱柳添,顾琉从来唤我阿陶。
正如上辈子教我写字的那个老臣感慨时那样,包括顾锦和他,包括无数对我表达过真心的其他人,如果他们早点遇到我,我还是个小乞丐,或者大山里冬天都还穿着单薄旧衣的小姑娘,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是顾琉从污泥里看到了我,所以我才能被他们看到,被很多人看到。
我匆匆离开了李家,往皇宫赶去,拿着专属於皇帝的令牌,穿过重重宫门,闯进了议事的大殿,打断了顾琉和底下一群大臣。
我从来没有这样任性妄为过。
但也没人责怪我,顾琉想也不想便把他们挥退,群臣告退完,走时还热切地跟我打招呼。
我走过去抱着顾琉不说话。
他轻轻拍我的背,像哄小孩一样,也没说话,并不打断这安静。
几天以後,登基典礼如期举行。
顾琉穿着玄色的繁复衣袍,上面张牙舞爪的金龙双瞳如炬,画龙点睛之笔,百官群臣跪拜,他站在高处长身玉立。
我想起那天我穿过昏暗的牢房,尽头处站在阳光里的顾琉。
美玉无瑕,光辉夺目,流光溢彩。
突如其来一阵莫名的感动。
上辈子的顾琉登位得很仓皇,其实那时百官根本没有多少真正臣服於他的,加上他弑父,弑弟,群臣背地里口诛笔伐,没有一个好的开端,也注定得不到好的结局。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是名正言顺继承,名义上安王逼宫谋反,大皇子带着先皇反击,先皇死於反贼之手,大皇子击溃了叛军,捉拿处决了安王,拨乱反正,人人都该赞赏。
这辈子顾琉提前几年回京城,有了充裕的时间稳固拓展自己的势力,也将包括柳青石那些对他有威胁的因素都扫除掉了,日後必将国家安稳,社稷安宁。
还有他的母亲,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随从,各种他在乎的人,也都回到了他的生活里。
他俊美无双的容颜,没有被老鼠啃食成恶鬼;他腿上的旧伤,得到了及时的医治,不会再动不动隐隐作痛;他被喂了乱七八糟的药物千疮百孔的身体,现在也好好的,那个所谓的神医得到了应得的下场;他上辈子一路杀回皇城,身上留的无数疤,也不复存在。
他不会再因为见过太多丑恶人性,从此厌倦世人,也厌倦自己,现在的他,仍然相信世间光明美好,仍然坚信上位者就是要为百姓谋福祉,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一个不再千疮百孔的顾琉。
一个很好很好的他。
正如当初那个立在高头大马旁的白衣少年,芝兰玉树,神明一样。
我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悄然退出了场外。
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随便挑了一匹马,出了皇宫,出了京城,没有方向地一路策马狂奔,捂着心口疼得快要晕厥。
我有预感,我快死了。
这心疾,无药可医。
从我重生回来第一天起,这疼就开始出现,每一次我改写顾琉命运的关键节点,便格外地剧痛难忍。
老和尚曾告诫我:「逆天改命,是要替他人承担因果的。「
我大概明白是什麽意思,天行有常,一命换一命。
他劝了两次,我都没有回应他。
他不知道,我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和退缩。
我很庆幸,上天能够给我一次机会,去逆天改命,承担顾琉的因果。
可我不想死在他眼前,我宁愿死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这样至少,没那麽残忍。
我疼得眼前发黑,一不小心,连人带马摔下了一个小斜坡,滚进厚厚的积雪里,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我这次醒来得很艰难,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费力地睁开眼,我看到顾琉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好像,已经过去很多天了,顾琉看着,憔悴得易碎。
我没料到顾琉能找到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
那麽多官兵大臣散开来搜寻,最终还是顾琉一个人找到了我。
就像好久以前,我们住在山里的时候,他可以翻过崇山峻岭,一步一步,从东到西,一直找,一直找,终於找到了很晚没回家的我,他的脸上手上被东边水岸的茅草割出的细碎伤痕,衣角上挂着西边荒地里的苍耳。
只有他不会放弃,所以他总能找到我。
可是这一次,我不能随他回去。
漫天的大雪飞舞,如果顾琉有上辈子记忆的话,他就会知道,这一场雪,和上辈子他死的时候那一场雪,是同一场。
冰冷的雪花,仿佛从时间的那一头,飘到了这一头,带来躲不掉的丶似曾相识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