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并不喜爱自己的臣民,也并不喜爱他自己。
跌落低谷的时候,他救过的人害他,救过他的人也害他,人人践踏於他,他见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所有的人和事都让他厌倦。
他坐在人间至高的尊位上,手握呼风唤雨的帝王印玺,身着能工巧匠绣成的龙袍。
可他的面容是损毁的,龙袍之下的躯体布满了伤疤,他的身体早已被药毒蚕食如朽掉的木,他的内里,也是破碎的,破破烂烂的。
人人都畏惧暴君,没人记得他也是当初被所有人爱戴着的太子殿下。
那天晚上,我从勤政殿走回来,梦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还有年少时的顾琉和十五。
少年推开嚼他头发玩的调皮大白马,长身玉立,雍容端雅,眼神一直落在可怜狼狈的小乞丐身上。
他说:「别打她。「
他还说:「十五,去帮她找。「
然後他上了马车,消失在人群里。
十五很爱笑,像大哥哥一样亲切,他笑着回答同僚:「当然怕啊,所以我要跑路了。「
说完跑远,两个人追逐着,也消失在人群里。
从此以後,世事更迭,年岁暗转。
熠熠生辉的顾琉,和活生生的十五,都不再得见。
像落叶卷进裙摆,嵌进湖里,在月光的见证下,没了踪影。
第19章
好像秋末万物凋残的时候,天也总是阴的。
我从勤政殿回来,忽然就觉得天太冷太冷,深入骨髓的冷。
於是我把角落里的灰兔子抱了出来,抱着它蜷缩着入睡。
兔子很乖,虽然很不适应,却也没挣扎,带来丝丝缕缕的暖意。
第二天,我找到了柳惜容,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你收买了柳熙妍殿里的宫人,逼我去盛怒的陛下跟前送死的,对吧?「
她来不及端起温柔似水的笑容,被我一句话问僵了脸色,转而讶异地望着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没否认,那便是承认了。
深秋的寒凉又阵阵泛上来,我感觉我的心脏也浸透了冷意。
是暴君着人查清楚的。
老太监告诉我,陛下确实有头疼的顽疾,发作时暴躁失控,来送药的都是有去无回,宫里一向都是安排死囚去触这个霉头。
没有宫妃爱往陛下跟前凑,除了那天那对双生子美人那样,想去刺杀他的。
有人欺负我在宫里没有人手,闭目塞听,买通柳熙妍宫里的宫人,拦截了那天的药,要我去送死,然後嫁祸给柳熙妍。
这个人,是柳惜容,我一度信赖感激的柳惜容。
她温婉亲和,我一直很感激她把我当作真正的妹妹,当作亲人对待。
老太监询问要怎麽处置柳惜容,我手里还绣着为她过冬准备的暖袖,一走神针扎破了手指,刺痛蔓延开,我习以为常,把血抹在那耗费了无数日夜绣出的图案上,亲手毁了那栩栩如生的繁花。
我没回答,我要亲口去问她。
柳惜容没有半分挣扎就承认了,她也索性不再假装亲近,当场翻脸,讽笑着把曾经央我替她绣的帕子撕烂:「是啊,我一直都在骗你,谁稀罕你那些破烂东西啊。「
柳惜容很小的时候,她的生母就被赶出了府,嫡母对她不好不坏,基本不去关注她,而父亲,只有当她课业优秀得了先生的表扬,或是宴席上表演才艺赢得了众人的掌声时,父亲才会难得地关心她。
於是她从小就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可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那个体弱多病养在庄子里的嫡妹,什麽也不学,什麽也不会,依然备受父亲的宠爱。
嫡妹偶尔会接回柳相府长住,她很厌恶柳惜容,总是欺负柳惜容,而父亲即使知道,也只会叫她多多包容妹妹。
柳惜容也很厌恶柳熙妍,但她不表现出来,她在大宅院里生存长大,连生母都不在身边,全靠自己,早早就学会了伪装,外人眼里她永远是温婉贤淑毫无攻击性的样子。
她早就想对付柳熙妍,此次入宫给了她机会,脱离了父亲和嫡母的视线,她有很多办法可以给柳熙妍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