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马氏便陪着太夫人来正院探望晏安宁。
她被诊出喜脉的事被顾文堂封了消息,家里的人只知晓正院昨日半夜请了大夫来,晏安宁想也知道这探望是怎么一回事。
“哟,三弟妹怎么还没起身?”
刚扶着太夫人进了内室,马氏便眼尖地瞧见了床帏半散,尚未挽发的晏安宁。
昨日闹了那么一场,顾文堂唯恐因他之过让她损了胎气,今晨上朝时便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多睡一会儿。晏安宁本也不是骄矜的性子,平日里绝不会拿大地以这副仪容见太夫人,可如今思及腹中的小生命,倒是有些迟疑起来。
犹豫间太夫人已经坐在床沿上拉住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疼地道:“请安的时候倒没注意,这会儿一看,怎么像是瘦了一圈?你这孩子,便是心里有什么不舒坦,也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
平日里精致的妆面能掩去许多异样,这会儿年轻小姑娘未施粉黛,青丝半散,倒明显地能瞧见下巴消瘦了一圈,似有病容。
马氏一听这话,倒是讶异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太夫人从来都是最心疼小叔的,她还当今日一大早她便过来,是想敲打敲打晏安宁——哪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从外头带个女人回来,总比在烟花柳巷流连,或是置个外宅拜了家中声名要来的好。
可没想到,听
太夫人这意思,倒像是想替晏氏出气似的。
太夫人无暇理会马氏的小心思,又问:“昨日大夫来怎么说?”
晏安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样的大喜事,原不该瞒着太夫人,只是她眼下还不到三个月,正是不安稳的时候,更何况此时还有马氏在……
便歇了心思,低声道:“娘不用担心,我身子没什么事,只不过是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吃得少了些。”
马氏一听,越发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听闻昨夜小叔与一女子共乘一辆马车回府,将人安置在了客房。晏氏听闻消息匆匆赶过去,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一出门竟晕了过去,后头正院里就请了大夫过来……
她心中有些鄙夷。
晏氏是正室夫人,居然同外头的女人用这种手段争宠。可偏偏这招数似乎对小叔还挺有用的,连着几日没回正院的人,昨夜居然又歇在了这屋里,直到早朝的时候才离去……
她看了一眼消瘦了一圈却仍旧美艳不可方物的晏氏,只觉争宠献媚果真还是得凭这副年轻的娇颜。早知如此,当年她与侯爷才成亲的时候,也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许他纳妾,而非打肿脸充胖子,那到如今,便不至于天天被庶子一房气得食难下咽。
她拧了拧帕子,心头略有酸楚,但想到晏氏嫁过来时大约是被小叔哄着决计不会再纳妾,偏昨夜却闹了那么一出……眼下纵使将家里爷的心拢回去
了,心里的芥蒂也定不会少。否则,也不至于今日连请安都迟了,还劳动太夫人亲自来瞧她。
有心刺她一刺,便揩帕子拭拭眼角,柔声劝慰道:“三弟妹,你还年轻,不知晓外头那些小妖精的厉害……不说别的,便是先头那位,出身便不好,若是小叔再瞧中个妖妖冶冶的烟花女子,那才难对付。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家里添了人也得你掌眼,这会儿便该打起精神好生打听一番,免得稀里糊涂应下了,改日后悔也无用。”
晏安宁淡淡瞧了她一眼,心中好笑。
往日里将马氏视作长辈时只觉得她心思难测,威严十足。可如今与她做了妯娌,她那些拈酸的小心思却是那般显而易见,肤浅幼稚。
这样一番听起来苦口婆心的话,却是字字句句不离陈望舒与纳妾,像是生怕她忘了,顾文堂昨夜从外头带了个女人回家,眼下等着她安置似的。
旁敲侧击地打听陈望舒的身世,像是在度量对方与她有没有一争之力……果真这后宅妯娌之间,便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关系。
不过,陈望舒的身世实然才是这件事里最大的秘密。她待在府里,晏安宁心中始终有些不安稳,生怕殃及了家里人。
她有心等太夫人她们离去后打听一番,于是也无心与马氏多纠缠,只垂目做出柔顺姿态,温和道:“多谢二嫂提醒,只是我年纪轻也不懂这些,全凭三爷做主
。他若是有心想纳新人进府,甭管是什么人家的姑娘,总有他的道理。我只管将人照顾得妥帖周到,不叫他回了府还为这等琐事操心便是。”
马氏一听,心里暗骂晏氏惯会装得贤惠大方。前些时日秦家的人想塞个人进来,她面上一派没主见的样子,可到底那姑娘不也是没进府吗?眼下,只怕是故技重施哄得太夫人高兴,转头又不知怎么打发了那不速之客。
闻言,太夫人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半晌,她拍了拍晏安宁的手道:“这事你该听你二嫂的,如今咱们家是你当家。纵然是要新添人,也得你点头了才成,没有这样不知会你一声便不明不白将人带回来的道理……你大可放心,等老三回来了,我狠狠教训他一通!都是当爹的年纪了,做事居然还这般没轻没重,若是惹你伤心了,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晏安宁愣了愣,忙喊道:“娘,这件事……”
太夫人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行了,我这老婆子瞧也瞧过了,便不多留了。你这身子骨该好好将养,继续歇着便是,不必起身送了。”
说罢,便带着马氏离去了。
晏安宁有些哭笑不得,望着太夫人离去的背影,慢慢红了眼睛。
她眼下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心中倒是能体会一些太夫人的想法了——与她骨肉相连的孩子,自是她在世上最疼惜的存在,万万没有为了外人敲打他的道
理。若真是这样做了,便只有一个理由,她盼着这个外人如同她对她的孩子一样的好,所以爱屋及乌,也努力地对这个外人好。
太夫人,当真是一个再贤明不过的婆婆。若是换做谢氏,只怕听闻她不贤惠地闹了一通的事,隔日便要罚她去跪祠堂了。
思绪纷飞间听到小丫鬟禀道:“夫人,江姨娘带着六少爷来瞧您了。”
她怔了怔,笑意顿时直达眼底,欣喜道:“快请进来!”
心头却是嘟囔起来:瞧瞧某人办的这事,连她姨母都惊动了,活该他要挨太夫人一顿教训!
*
顾文堂高坐内阁咏德搂中,其余几位阁老也都齐聚一堂,悠闲惬意地吃茶。
他忽地有些不大自在,仿佛什么人在念叨他似的,却顾忌着体面,将将忍住了。脑海中浮现起临上朝前依赖地偎在他怀中的小姑娘安静的睡颜,面上便始终挂着笑容。
年纪长的朱阁老捻着胡须笑道:“顾首辅自打成亲后整日里便春风满面,倒叫我们这些老家伙艳羡,老夫记得,当年和我家夫人结成金玉良缘时也未有这等浓情蜜意过……可见顾首辅这新夫人极得您心意啊!”
白彦允低敛眉眼自外而来,恰巧听见了这一句,神情微微一滞,不由抬眼看那威严又不失温和的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