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站在风中的时易之晃了下身体,「我怎麽会……怎麽会瞧不起你呢?
「世道艰难,并非你一个人可以承受,因此我从未觉得你的过往有何不妥。而我也从未想过让你用中阮取悦我,只是你喜欢,我便一直小心对待着……」
「我怎麽可能会喜欢啊,有谁甘心自己被当做一个观赏的玩物啊!!!」
冠寒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可话说到这里,还是不免低吼着打断了时易之的话。
不知是风太大了,还是天太冷了,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颤。
「你知道我是怎麽学会那个中阮的吗?」他问。
又在时易之没回话的时候答:「我弹错一个调子便给我一耳光,我记错一个琴谱就将我饿着关一整日。
「我是这样学会的,为了活下去我是必须要学会的。」
冠寒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被踩住手掌的疼痛好似从那时传到了现在。
掌心痛,身体的每一寸皮肉也随之开始发痛发烂。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恨那把琴,恨身上洗不掉的香气,恨南风馆富丽堂皇的一切。
「现在我也要恨你。」
冠寒说恨。
冠寒还没说过爱,就先笃定地说了恨。
这个时候,时易之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那些动听的阮声丶馥郁的香气丶华美的衣袍……一切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共同构成了广寒仙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活在一个完全颠倒的世界里,因此给得越多就越是抵触和胆怯。
然而时易之愚笨,事先没能读懂这些,塞给了冠寒太多自以为是的实际是伤害的爱。
他被恨也应该。
蓦地,时易之心中也有团火燃了起来,烧得他的血丶他的皮肉丶他的理智一起沸腾了。
任何话都没说,他很忽然地朝冠寒跑过去,用力地攥住了冠寒的手腕。
然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带着人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什麽得体丶什麽端方丶什麽体面,通通都不要了。
时易之变得任性自我丶肆意妄为丶冲动莽撞。
「时易之!」冠寒惊呼一声,被攥住的手挣扎了几下。
时易之紧了紧手,拉着人跑回官道後立刻让车夫卸了车厢,然後将冠寒半托半抱上没有马鞍的马背上,接着自己也翻身上了去。
「时易之你要做什麽?!」
他仍旧不语,拉着缰绳甩着马鞭,立刻调转了方向。
冠寒刚开始还在说还在骂,但到了最後也跟着他一起沉默了,仿佛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其实时易之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只是心底的冲动在催促着他。
-
他拉着冠寒回到了那间院子里,院子里幽暗寂静,灌入的冰冷海风在院中呜呜作响。
风很冷,他的身体很热。
房屋的门被用力推开,月竹离开之前点着的灯已经有些昏暗了。
时易之站在门口巡视了一圈,率先看到了被冠寒翻出来的衣物。
从湄洲出来後他为他添了不少,然而其中还是掺着许多从南风馆带出来的。
他顺手拿起了放在多宝格中的剪子,大步地走向衣物成堆的地方,不做纠结地对着那些衣物剪了下去。
布帛被一寸寸地撕裂,完整的衣袍一点点成了碎布,它们零零散散地坠在地上,成了一堆斑斓的碎屑。
「时易之……」
冠寒走到他的身边,轻喊了一声,好似有些无措丶好似有些迷惘。
时易之抿着唇,将最後一件衣袍撕开後,丢下了手中的剪子,转而去翻出放在妆奁当中的首饰。
冠寒也再次跟了过来。
最先碰到的是一根玉簪,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冠寒时,他发间别着的就是这支。
对着烛光看了几眼,时易之也没再犹豫,直接高举着砸在了地上。
玉簪应声碎裂,乳白的齑粉散了一地。
妆奁被完全翻倒出来,那些曾经与冠寒一同见过南风馆中岁月的首饰成了一堆废物。
最後,时易之扭着头看向了那把曾经断裂过,又被他特意拿去修复好的中阮。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迅速将中阮中琴囊中取出。
新换的琴弦崩得很紧,漆面在烛光下泛出近乎耀武扬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