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德說:「須趁著傳播不廣,趕緊將那家奴踩翻在地!」
「可費家的家奴,我又怎管得了?」祝守正眉頭緊皺。
陳立德笑道:「鵝湖費氏的戶帖,在那費元禕的手中。鉛山費氏的族長費元真,又跟含珠書院的山長費元祿矛盾重重。只要說服費元真、費元禕,就可將那家奴從黃冊除名!到那個時候,童生做不成了,一個家奴寫的文章,又有什麼用處?」
戶籍黃冊,分為兩份。
「戶帖」由百姓自己保管,可以理解為戶口本。
「戶籍」留存於官府,是統計人口、徵收賦役的依據。
最初,任何戶口、土地變更,都要層層上報到戶部,戶部蓋章又傳下來方可生效。
人口一多,這就不具備操作性了。
到明中期,權力被迫下放到州縣,知縣、知州蓋章就能搞定。
費元禕跟兒媳婁氏鬧矛盾,一直藏著個大殺器沒用,那就是手中掌握的戶帖。他想抹掉「費瀚」這名字,可謂輕輕鬆鬆,也就跟知縣吃頓飯的事兒。
一旦在戶帖除名,趙瀚的童生也就沒了,這就是主人對家奴的控制力。
祝守正沉吟半晌,不作任何表態,只說:「祝家私塾,能禮聘賢弟執教,今後科舉定然興旺。」
「吾一定竭盡全力,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陳立德起身作揖。
待陳立德離開房間,祝守正喚來一個家奴:「去送我的拜帖,請鄉老們下月初五來石塘,就說我備下酒菜要泛舟賞雪。記住,費元真、費元禕兩位老爺,務必要把他們請來。」
其實,不必陳立德上眼藥,費元真此刻已經動手了。
費元祿擴充學田,整頓含珠書院,處理費松年一家的後事,在家族內部的威望迅提升。再加上,鉛山費氏的宗譜,也是費元祿負責編撰的,風頭早就把族長給壓下去。
這兩三年來,族內出了什麼糾紛,都跑去找費元祿解決,族長費元真反而被無視。
趙瀚公然提出格位論,又獲得費元祿的支持,立即就捲入族長、山長之爭。
鵝湖,費宅。
費元真拍出一本雜誌:「賢弟啊,令郎收的那個家奴,可真真有好大本事!」
費元禕閱讀文章,沉默不語,並無表態。
「怎不說話?這是要造反,是要翻身當主子!他自己造反不論,還煽動家奴都造反!」費元真憤怒道。
費元禕突然露出微笑:「既然在書院學習,那便是元祿的學生,我不是很方便插手。」
都是老狐狸,族長跟山長的爭鬥,費元禕怎會傻到去摻和?
而且,趙瀚是費映環領回來的,也是費映環建議上戶口的。他雖然跟兒媳有矛盾,卻不願再跟兒子鬧翻。
費元真手裡也有秘密武器,開出價碼道:「若是賢弟能幫忙,我就讓弟妹進宗祠。」
費元禕愕然,臉色古怪,遲疑良久,終於嘆息說:「且容我考慮。」
費元真口中的「弟妹」,自然不是鵝湖費家那位老太太,而是被老太太打死的良妾。她是費元禕心中的白月光,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愛情,也是老二費映玘的生母!
四十年前,費映環的生母,杖殺了費映玘的生母。
二少爺費映玘,這四十年來,一直稱呼殺母仇人為娘親!
費元真走了,費元禕卻心緒難平,他喃喃自語道:「清兒,清兒,我都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
費元禕是一個為了名聲,逼著孫女去死的老頑固。
但曾幾何時,他也離經叛道,為了真愛而逃婚,被父親派人捆去拜堂。
誰還沒年輕過?
只是那吃人的禮教,將鮮活可愛的人性,一點一點蠶食殆盡。
此時此刻,費元禕仿佛被喚醒,生出多年未有的衝動。為了曾經的愛人,他寧願跟長子鬧一場,實現他當初許下的諾言。
他許諾的時候,愛人已奄奄一息,就躺在他懷裡慘笑。
把愛人送進宗祠,把趙瀚移出戶籍!
翻出戶帖,費元禕揮筆一鉤,「費瀚」變成一團墨跡。
「備轎,備船,我要去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