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明湖,湛蓝的湖水同无垠的碧宇相连一线,偶尔清风吹来,掀起了万顷的碧波。靠近湖岸的地方长着许多荷叶,新绿的生命迎风而举,金色的阳光下,已有了些许桃红的花蕾。
太后坐在湖心小筑中,眼前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一身戎装,正在恭敬地向她行礼,道,“末将舒显参见太后,皇后,愿皇上太后长乐未央!”
“哥哥不必多礼,现下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太后亲自扶起行礼的人,笑盈盈道。
“礼不可废。”舒显起身笑道。
“哥哥辛苦了,边关的烈日冷月都把哥哥弄憔悴了。”太后的目光落在舒显黑瘦的身躯上,心疼道。
“不敢说辛苦。”
舒显道,“末将得天恩有幸回京述职,朝将军和将士们还在边关,不敢说辛苦,更不敢邀功。”
“舅舅,朕结婚了!”承景迫不及待地拉着绾心的手上前向舒显乐道。
舒显的目光越过一脸高兴的承景,凝落在他身后的绾心身上。
眼前的女子低眉顺目,却身着百鸟朝凤服,头戴九色朝阳八宝钗,眉心一点牡丹钿,面若春花,身如细柳。
舒显道,“末将听说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绾心,来。”
承景拉着绾心上前一步道。
绾心抬头见了舒显一面,舒显一脸的冰霜。
绾心立刻又低下头不言语,舒显脸色冷峻,头上青筋跳动,沉吟道,“这位便是皇后?”
“哥哥。”太后一见大事不好,便上前柔声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舒显的思绪回到当年,眼中含着泪光,冷冷道,“末将这条命是愍帝当年力保的,舒家的人没能保下来是他们福薄。”沉吟片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继续道,“愍帝大恩,末将不敢忘,愍帝之子是皇上,那愍帝儿媳就是皇后。末将舒显参见皇后,愿皇后身体安康,长乐未央!”
“将军快快请起。”绾心听完舒显的一番话,才终于敢抬起头来,示意身边的宫女扶起舒显,柔声道,“太后说了,现在都是自家人,没有君臣。”
“无礼何以立?”舒显却反问道。
“这是蓁儿?”太后见殿内的气氛有点僵硬,便转头向舒显一旁的男孩笑道。
那男孩不多三尺五六寸的个子,和舒显一样黑黑瘦瘦的,衣服穿的倒好看,崭新的兰草连襟长衫,但衣服明显长了,后头的衣摆都有些拖地了。
男孩很懂事,见太后看着自己,便躬身道,“蓁儿参见太后。”
“甚么太后,”太后笑着纠正道,“叫姑姑!”
“姑姑。”舒蓁又躯一躯身,甜甜道。
“过来让姑姑好好看看。”太后笑着把舒蓁招来,打量着,觉得这孩子似乎比同龄的孩子小一些,至少献恭小时候不会那么瘦小。
太后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都劝过你父亲,别把你带到那不得见人的边关荒蛮之地,你父亲偏不肯,现下好了,跟个逃命的孩子似的。”
“我不能让他离开我。”舒显的目光从绾心的身上收回,回头道。
“我明白。”太后抬眼给了舒显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复而又向舒蓁道,“开始念书了吗?要在姑姑这儿念书吗?姑姑给你找最好的师父,和献恭表哥一起,可好?”
“已经开始背诗认字了,在边关念的,我亲自教的。”舒蓁不回答,舒显却回道。
“哥哥这样用心,我便有些安心了。”太后的手理了理舒蓁头上的小辫子,道,“只是这样黑黑瘦瘦的,实在是…”思忖片刻后又道,“不如就交给我,留在天京,至少我能把他养成恭儿那般白白胖胖的。”
“世子福气,蓁儿怎么能比?”舒显笑着叹道,“还是跟着我吧。”
太后知道舒显仍然忌惮,但此刻众人都在实在不好说明,便道,“你们三个先带着蓁儿去御花园,饿了就让御膳房上点好吃的小点心。颜儿爱吃的红豆沙还有吗?冬芽,”太后又转头向冬芽道,“去御膳房看看,把最好的拿出来,给蓁儿。”
“是。”
“但也不许多吃,”太后俯下身子对着舒蓁柔声笑道,“留着点肚子,晚上还有筵席呢!”
“是,姑姑。”舒蓁听话地躯身道,“蓁儿告退。”
献恭招着舒蓁和承景绾心一同出了湖心小筑,穿过北构西折的石桥,向御花园走去。
见孩子都走远了,太后才沉吟道,“哥哥还是要把蓁儿留在身边吗?边关不比天京,在天京我还能时常派人来照看。当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良娣,在兴帝面前不能有所僭越,可如今我是当朝太后,把蓁儿留在身边抚养易如反掌,哥哥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吗?”
“月儿,我离不开这个孩子。”舒显道,这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唤湘月的字,就如同他们小时候那般。太后心中微微一颤,倍感亲切,自从愍帝走后,再也没有人能唤她月儿了,也没有人敢。
舒显拼命抑制住自己眼中的泪,道,“这些年的每一次的夜雨惊梦,我都能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当年留他们在舒家,换来的却是舒家满门获罪的消息!我不想再离开蓁儿了!我离不开他了!”
“把他们留在舒家又不是哥哥你一个人的错?”太后道,眼前的舒显太让人心疼了,他是愍帝用太子之位保下的唯一一个舒家的人,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如今此刻便是他的伤心处。太后道,“未弱冠的孩子哪有离开家的?到底是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