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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勇士诗人与蛇（第1页）

罗纳永远不会忘记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时是他头次出远门，正搭船由卡拉德斯去往加里普恩。起先他只当是下了场绵绵细雨，天边也不过是一挥即散的乌云，于是便没在意水手们扯着嗓子的呼喊，独自留在了甲板上；谁知雨越下越大，海浪如同野兽一样撕咬着船身，一次次地扑上甲板。火把早就被浇熄了，而天色又暗极了，连星辰都没法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哪怕一丝光亮。

这下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年轻的纳罗亚勇士在颠簸的甲板上抓住扶手，试图走到紧闭着的船舱门前。可事情怎么会那么容易呢？水珠早已浸透了他的全身，刺骨的寒冷犹如紧跟在身后的流浪狗一样，黏在他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去。甲板倾斜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抽出他的短剑，拼命地插进木板的缝隙中，好让自己不被滔天巨浪甩下去。等到稍微平静些后，他才试着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罗纳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北海巨兽，远远望去，简直像是一条巨大的、足以吞下整艘船的蟒蛇。是了，也许正是在这样黢黑的夜晚，他才能看清它白色的鳞片正在一片漆黑中微微着光。

真见鬼，谁像他一样第一次远行就这么见到海兽！“人们总说海兽能敌过上千纳罗亚勇士，所以大英雄克努特才会因为打败它而名垂千古。”他胡思乱想着，“这或许是真的。”于是他屏住呼吸，慢慢来到舱门前。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它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只小虫子在打搅它睡梦的船上动弹，只是围着船来回绕圈，掀起一阵阵波浪，犹如戏弄猎物一样让它在海面上反复颠簸；这可就苦了罗纳，他最开始还能抓住他的短剑，而到后来甚至连缠上麻绳的剑柄也打滑，根本插不进木板里去了。如果此刻有其他人在，就能看到来自纳罗亚的小伙子正在积了不少水的甲板上由这边滑向另一边，又狠狠撞上边缘，几乎让他掉进海里。

而这般来回几次，反倒让他撞上了舱门，出沉闷的声响。剧痛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眼，而再次睁开的时候，海兽正侧斜着巨大的头颅，直直地盯着他。

“你不会想吃纳罗亚的子孙的。”他借着船体站起身来，即便没了武器也同样挺直腰杆，向它狠狠瞪了回去，“我就是被你咽下肚去，也会在你的胃里大闹一番，捅出个窟窿不可！”

它歪了歪头，显然没有搞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罗纳身后的木门“咔哒”一声便打开了，一个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的男人抱着他的琴缓缓地走了出来。

“我说老兄，你之前怎么没进来啊？”他走进雨幕里，雨水却鲜少落在他的身上，“快进去暖暖身子吧，暴风雨还得下好一阵呢。”

“可它还在这儿，我们被困住了。”罗纳扭了扭头，示意男人看向他们面前那条巨蟒。这个戴着夸张礼帽的男人慢慢看向它，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怀斯！真的是你！”

这下轮到罗纳沉默了。他看着男人在湿滑的地板上如履平地，绕过甲板上还在拼命挣扎的鱼（为什么有鱼？），轻快地往白蟒的方向走去……

罗纳连忙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啪的一下就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你疯啦！你做什么去？！”

“和老朋友叙个旧而已。”他扭过头，澄澈的翠绿双眼似乎有什么一闪即逝，“老兄，你是第一次坐船横跨北海吧？”

罗纳沉默地看着他，手上却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开什么玩笑，让他去送死吗？谁知道那头野兽究竟吃不吃人？

“那你先松开手，等我用这把琴来好好讲给你听。”

罗纳犹豫了下，终归松开了手。于是男人架起他心爱的莱斯琴，在他面前开始弹奏。

我该怎么描述那跃动的音符呢？是诗人让它们从弦上跌落，融进冰凉的雨滴、飞溅的海浪，让闪电与雷声一同化作自然的乐曲，在这一刻就连巨蟒也屏息凝神，静静地环绕着帆船听男人弹奏着。

他慢慢开始唱起来了。

“正如这世界寻不出两片同样的树叶，

这世间万物都如漫天星辰各有分别。

而现在我要为北海的怀斯歌唱夙夜，

让我的莱斯琴为它献上深切的思念。

谁说海兽不能收获旅人的友谊？

白色的巨蟒掀开北海，

它的身躯高大蜿蜒，鳞片如雪，

引领船只越过风暴来到安全的海面。

谁说海兽没有知恩图报的能力？

怀斯曾漂到岸边被渔民救助，

凶狠的猛兽也能变成，他的朋友，

蟒归北海也不忘守护一方渔民。

……

要说起怀斯的事迹多如辰星，

而我现今仍在为它浅作诗集。

当我同它在北海上凝望彼此，

我将在心底续写出新的诗篇。”

一曲终了，诗人缓缓走向白蟒，在罗纳有些茫然的眼神下伸出手，而白蟒则低下头去，任凭诗人抚摸。

“那是……什么？是北海另一端的歌谣？”罗纳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显然他是头一回见到与他家乡那边截然不同的表演，“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刚刚唱了什么？我只听懂了‘怀斯’这个名字……”

诗人抚摸着白蟒怀斯的手顿时僵住了。该死，忘了换成纳罗亚语唱给他听了，他不由得捂住额头，打算把刚刚十二节长的作品一句一句地讲给他听，可年轻人接下来的话让他也不由得停下了。“可就算我听不懂什么意思，那种蕴含在歌中的感情也是没法隐藏的。”罗纳说，“我想，怀斯想必相当受欢迎吧？”

“是的，老兄。”诗人轻笑出声，“只要你坐船走过卡斯柯契纳（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卡斯柯航道），多半都会碰上它的。它在很久以前，还是条小海蛇的时候被一个渔夫救下，从此才同人类亲昵起来的。”

“那它为什么要摇船？”

“当然是觉得好玩。”诗人说，“它知道在这样的暴雨中，我们都会呆在船舱里，于是便在雨还大着的时候转一转船，权当消遣；它可不知道还有刚刚出海的新人在。喏，那些甲板上还在蹦跶的鱼就是它送给我们的。”

罗纳瞥了眼仍在垂死挣扎的一甲板鱼，多少觉得自己像个拿着树枝当长剑的傻小子，晕头转向的就一头扎进了北海。他吸了口气，试探着问，“那我也能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每个旅人都可以是怀斯的朋友。诗人微笑着招呼来怀斯，便让罗纳轻轻触碰它；巨蟒的鳞片比想象的还要光滑，上面还挂着冰凉的水珠，一摸就会忘记时间，摸到开心为止。这也许是他唯一一次接触如此亲人的异兽了，罗纳想。

“好了老兄，摸够了就先回到船舱里烤烤火吧。”诗人弹着小调走到他身边，也许是心理原因，他确实不再觉得自己还淋着雨了。“我们先走了！”他向巨蟒怀斯招呼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罗纳，“我叫欧文·兰戈尔，是个吟游诗人，现在在到处取材。你呢？”

“罗纳·乌尔森，是个……冒险者？”他不太肯定自己的说辞有没有出错，“等我把我的剑找回来就进去。”

欧文沉默着看着他走向刚刚他摸爬滚打过的甲板，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你把剑插进甲板里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诗人顺手拍了拍他的肩，“乌尔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

“老兄，阿尔维斯船长可一向爱惜他的宝贝船。你最好祈求他的原谅，不然我可能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欧文耸了耸肩，表示他对此也无能为力，“他以前可在北风海盗团混过，你可千万别被他拿去喂鲨鱼了。”

罗纳怔怔地看着欧文走进船舱里，终于意识到了事态有多么严重。管他呢，先烤烤火再说！他一边哼着纳罗亚的歌谣，一边锁上了船舱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