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喜欢郦邑,胜过长安吧。”
——因为郦邑,是你的另一个家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温柔的原乡,它的名字叫家乡。
背着女孩的少年轻轻顿了顿脚步,用迷恋而又疏离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身边熟悉而又陌生的巷陌人家,许久之后轻轻道,“阿嫣,你不知道,无论再怎么像,不是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变成是。”
家乡只有一个,它不是随便改改面貌装装样子就做的了假的。郦邑会让他觉得更接近故乡一些,可是他心中的故乡永远只有一个,那是远在天边的沛郡。
甚至,就算他真的回去,那也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故乡了。
柔弱的女孩儿懂不了他的心思,她已经昏沉沉的即将坠入梦乡。
“舅舅?”她最后喊了一声。
“嗯?”他答道,不厌其烦。
“没事儿。”
可是舅舅,只有生过同样的病的人,才知道病痛的滋味。
你是不是也曾经,在亲人的聚散和身份的变幻过程中,茫然不知归路?
舅舅!
刘盈在郦邑待了十日,便辞别太上皇,携张嫣返回长安。
太子仪仗行到长安城之外二十里处灞上,停了下来,侍卫们将马匹牵到灞水旁饮马,整装准备进长安城。
张嫣坐在马车中,掀开蓝色车帷,透过车窗打量着灞上明媚的春光。
灞水清明滚滚向下游流去,一座古木桥横跨于水面之上,历经多年风吹雨洗,犹见沧桑。“年年柳絮,灞桥伤别!”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在这儿送别远行的旅人,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
许是因着解开心结的缘故,灞上的景色落在张嫣眼中,便显得格外动人,天空格外的蓝,阳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空气嗅着格外清新,行人折柳送别的伤感也被稀释成一种清朗的祝福珍重。就连灞水岸上杨柳下卧着的小乞儿,看着都分外可爱。
等等,小乞儿?
张嫣将视线折了回来。
风烟如画的灞桥下,一行青青杨柳沿岸而植,垂下长长枝条探入湍湍河水中,吐着絮儿荡起一丝晴明,衣裳褴褛的小乞儿卧在柳树下,在春风中将身体蜷缩起来,头颅微微的垂下,一双大大的漆眸子中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光泽。
张嫣此时心情很好,见着这般惨状,心中便越发不忍,招手唤过马车旁立着的一个太子卫,“哎,你过来。”
“嗳?”披甲执戟的太子卫回过头来,小跑着来到车窗前,摸着脑袋答道,“张娘子,你唤我?”头盔下露出的一张面庞十分稚嫩,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唇边还生出几丝浅浅的绒毛。
“嗯。”张嫣点了点头,抬头问刘盈道,“舅舅,你有没有钱?”
“你要钱做什么?”刘盈一笑,转头吩咐韩长骝取了半贯钱。
张嫣将车厢中的蓬饵果子收拾起包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太子卫低下头来,“小人许欢。”
张嫣将食物和铜钱交给侍卫,“许欢。”指了指柳树下的乞儿,“你帮我过去一趟,将这些给那个小乞儿送去。”
许欢走到灞水边,将食果和一串铜钱一同摞在了小乞儿面前,“哎,这些给你。”
小乞儿望着蓬饵果子,眼睛中爆发出强烈的渴望光彩,一把抢过蓬饵果子,狼吞虎咽的啃起来。
“你小子好运气。”许欢笑道,“我家小娘子瞧着你可怜,特意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他从蓬饵后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问道,“你家小娘子是谁?”
许欢向着身后马车努了努嘴,“那边马车中坐着的,就是我家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