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什么文字,闭眼就能刻出什么字儿来;您要什么花纹,刮擦刮擦一番,那出来的,呵!比什么天宫的檐角装饰,还痛快、还漂亮;髹色更是甩甩几笔,一气呵成,红是红金是金,决不拖泥带水。
虽有神技在手,市井依然有不少闲话,说起来是这样的:
常家祖先在造像上比不过王家,才捡了个更容易的刻碑营生做!
只有两家人自己心中有数。
上面的传闻,确是事实。
因为神像道观庙宇,是需要特定的天职传授的,以及加上朝廷赏识,方能让做得;棺鬼之事,终究在近贵利贵上,低了一截。
话又说回另一头了,倘若做白事相关,于村里村外,优势反而更大,白事行当,一向是贴近民间需求的。
每个人这辈子,并不一定都需要宫观、神像;然而,每个人最后都需要棺材。
自然,这常家也是靠打棺材刻碑经营得红红火火,能赚个盆满钵满,衣食无忧。
即便东村的王家,能被求神拜佛的主顾踏破门槛,熙熙攘攘,也终究抵不过村中翁妪俩腿一蹬的朝朝暮暮。
生老病死,日升月落。
然而,这一辈的王剔月,竟是位奇女子,她并非靠王家的造像本事闻名,而是由于经历过从狼口中奇迹生还的事,多少沾染了些那位无名道士的“仙气”,便折腾出了典故。
加上她还是东村村花。有些外村耳尖的,听风声就循着来了,他们有的只是单纯想知道:王姑娘确实很漂亮吗?
他们都是借上门定神像为由,来给自家儿孙提亲的。
人有时候,恐怕自己都想不明白。
到底是更想求信仰,还是更愿看美人?
总之,有了王剔月的美貌吸引力加持,王家的神像生意,有史以来(其实约莫就是小两百年),第一回过了常家棺椁白事。
现在,咱们可以说阴门百家未来的钦定“点睛人”——常乐姑娘了。
她的父亲——常家现任大当家的,西村人都亲切地唤他大常。
当然,背地里头叫的可是“黑白无常”——去世了才需要打棺材做碑,谁要去找他了,这说明家里头必有人离去了,找他,可不就是找“黑白无常”么?
大常家,只出了这一位女儿,取名常乐。大约美好寓意是“长乐未央”罢。
可怜了常乐的母亲,生完一胎女儿,再生不出,折腾得要死要活,还是落胎两回,她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撒手人寰。
常乐还在吃糖的年纪,就披麻戴孝了,灵堂上也是乐呵呵的。她还太小,不晓得什么是悲伤,守夜的时候头一点一点的往下掉,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最后倚靠着妈妈的棺材,香甜入梦。
大常在门口坐着守夜,偶尔回头望望娘俩,一根一根地抽烟。
四岁开始,常乐就和爹爹两人一起过了,性格活脱脱一个顽皮小子。
大常心疼闺女,把她养得很好,常乐也毫不辜负自己的名字,总是笑口常开。
她是大常的开心果。
最要紧的是,她从小就自己会捡树枝写写画画了,艺术天赋了得,更别提那十三岁时候刻的像、做出来的碑——已经宛如行当中浸润了七八年的老手!父亲对此也十分惊奇,赞叹不绝。
也就是这一年,王家和常家有了新的交集。
方才咱们说了,王家的小花儿十六岁,而常家的常乐十三岁,正是这一年。
因王家生意居然头回胜过了常家,大常自然是心怀不满,有股怨气的,巴不得多一些老人离世,好来送生意。
他真是一点儿不愿丢常家的脸面儿。
天都算不到,在自己这辈身上,居然输了王家一局!
然而,他转脸看到常乐聪慧又勤奋,小脑袋满头大汗,做东西像模像样的,还会奶声奶气叫爹爹……
大常认了。
再大的怨气,多少也消了些。万般委屈只咬牙往肚里咽,胳膊折了往袖里藏,自己时常喝闷酒、抽抽烟罢了。
一日,大常喝多了。浑身酒气熏天地回到家,正迎上常乐在院子里削石头,一晃眼,身影有些像过世多年的妻子。
大常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同时,多年的万般委屈与酸楚,无人懂得,统统化作了气不打一出来。胸口闷堵得慌,只能冲上去,对女儿一通大骂,指指点点说你这做得不好,那也不行。
常乐第一回见到爹爹这么大的火,脸色煞白,一下子懵了,木木地站起来,低头不停绞着袖摆。
最后,常乐怯怯地从袖子里抓了半天,掏出用红布包着一个小石像。
“爹爹。。。。。。别生气,这是、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