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明媚的小姑娘,因这一桩沉甸甸的心事蔫头耸脑,让人很不忍。
苏流风抬手,覆上姜萝的乌,缓缓揉了下:“莫怕,周阿爷吉人自有天相。”
“嗯!”姜萝不说丧气话了,她拉过苏流风往寝房里去,“哥哥,你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阿萝长大了,苏流风身为兄长,实不该再如儿时那般堂而皇之入女子闺阁,即便她是他的家妹。
他立住身子,正要婉拒。一低头,却迎上姜萝那一双狐黠的乌黑眸子。
姜萝拉不动先生,回头,与苏流风无措地对望:“哥哥?”
小姑娘的神色茫然,教人疑心再僵持下去,她可能瘪嘴就哭。
再坚毅的心神,对上姜萝也要败下阵来。
苏流风长叹一口气:“走吧。”
“好!嘿嘿嘿。”
姜萝拉住先生的衣袖,摇头晃脑朝屋里走去。
苏流风刚进门,满室馥郁的香气便席卷上他的衣袖。姜萝似乎偏爱桃花纹样的事物,覆盆子红的罗帐上,满绣桃花绿枝。
她爬上床围子,从被褥里头摸出藏了许久的一对兔毛沉香色缎枫叶纹护膝罩子。
“哥哥,这个给你。”
苏流风接过那一对软绵绵的护膝,胸腔骤然腾起一股子暖意。眉宇间惯来的凌冽,全融化于这一对暖和的护冬用具里。
姜萝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子:“我的女红实在差劲,针脚也缝得不密,哥哥别嫌弃。”
“怎会嫌弃,我很喜欢。”苏流风望着眼前已经长大了的孩子,凤眸隐隐带笑,“怎想着送为兄这个?”
姜萝眨眨眼:“快要过年关了嘛!每回都是哥哥送我礼物,我也得礼尚往来呀。”
最要紧的是,入冬后,姜萝上苏流风的房中陪他看书,先生怕她受冻,总把熏炉往她的脚边挪,自个儿端坐于漏风的窗前受冻。
她体恤先生,自然要投桃报李。
周仵作的身体每况愈下,原本还能起身陪姜萝用一日三餐,渐渐的,连吃饭都要劳烦外人搭手来喂。
周仵作不舍得姜萝受累,可姜萝却每次都要捧一碗肉糜粥,可怜巴巴求祖父让她在旁陪同。
最后,还是苏流风来孝敬长者用膳,而姜萝趴在被褥旁,同祖父有一搭没一搭讲话。
她和周仵作讲许阿爷家里制了鹿筋丸子,拿木棍捶打散了才好肉揉团。用鸡汤和秋油炖煮的丸子很香,但她总觉得有一股子腥味,不大爱吃。张主簿佐酒吃肉,大呼过瘾,还为丸子书了一片诗赋,虽然最后被苏流风挑出了一丁点对仗工整的毛病,张主簿谎称是酒喝多了没留神。
她又说,隔壁王勋外出开铺子去了,听说娶了大自己两三岁的新妇。也不知是不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了,对苏流风这个举人公客气不少,逢年过节还送了礼来。她看在衙役王叔的面子上,没和王家人计较,收下了礼。
不论姜萝说什么,周仵作都含笑听着,日子过得飞快,嗖的一下,便到了年尾。
周仵作今日的脸色实在难看,姜萝请了郎中来看,然而这一回,大夫药都不开了,只摆摆手,道:“周小姐,若是周仵作哪处不适,你记得请县太爷来家府主持。”
旁的,他不敢多说了。
闻言,姜萝如丧考妣,良久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早早猜到了周仵作的病情,可真等到这一天来临,她又很难接受。
她的家人,要一个个离她而去了吗?
夜里,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天色冥冥,风声呼啸。
周仵作喊苏流风入内室,他要和小郎君单独讲几句话。
待苏流风撩帘出门,他见到身姿伶仃的姜萝正立于卷雪的屋檐之下。她在阑珊灯火之下伸手,像是想掬住一把雪,又好似想捞住几许黄澄澄的灯光。
他忽然不想惊扰这个孤苦的孩子,只静静地望着。
直到姜萝察觉兄长清冷的目光,蓦然回,她朝他灿然一笑:“哥哥?”
明艳的笑颜一瞬息压入人的心腔,苏流风不适地挪开目光,他淡然道:“阿萝,周阿爷有话想和你说。”
“是。”姜萝的笑一寸寸落下去。
人间悲欢离合,避不得,拦不得。
她已经多贪了好些年的天伦之乐,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