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电话里的话语,让他一下子清醒了。
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只重复着说着那一句话:「……快来,华蓉和妞妞出事了!」
为什麽重复呢?大概是电话这端的人毫无反应,静得像一潭死水,让打来电话的人反覆怀疑自己是不是的电话是不是没有接通,还是哪里出了故障,导致接听电话的人没有听见呢?
电话里的声音像是往熔炉里掉入了一颗铁珠一样,没有回响。
不论如何,都不该毫无反应才是呀!
可是事实上就是那样的,李建军一听到「出事」这两个字眼紧跟在自己的家人後面,就大脑宕机,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他呆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僵硬的像一块板,电话里那人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却迟疑着不敢相信。
家里的客厅逐渐缩小丶缩小丶直到和他的躯壳一样小,直到收缩成一体透明的硬冰壳,直到所困人的窒息之时。
急匆匆地套上衣服,疯跑到车站,他也像他们一样坐上了客车,长途大客车里吹着暖风,热的不行。
这种大客车常年跑长途,为了保障乘客的安全,窗户大多都是封住的,空气不流通。
这小小的空间里混合着泡面丶包子那些便携食物的味道,以及复方的头油味丶臭汗味丶烟味,浑浊的空气,实在让人想吐。
李建军好像闻不到,他的心里一直惦念着远方的华蓉和妞妞,急切地想要知道她们的情况,应该只是受伤吧……应该是的……他的脖颈上一直往外冒着冷汗,他的手颤抖不止,捏不住车票和证件。
客车很快开起来了,窗外熟悉的一切飞快地溜走,没桨的船载着他驶向场未知的未来。
现实世界中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桥段,李建军换乘了一辆小三轮摩托车,来到了现场。
猩红的一片地面,半个撞碎的车头,还有……惦念的家人。
所有都是灰暗无力的,天穹之下只剩下红,只有红。
他并没有不敢上前看,也没悲伤的快要断过气丶恨不得跟了她们一起走,并没有的。
他走到已经被白布半盖起的妻子身前,揭开白布,虚握着袖子,为她揩拭脸颊上的血迹,用手指最後一次为她整理头发。
很多不认识的脸孔在围观,人声喧繁。
他安静的听着旁边围观群众们七嘴八舌的介绍当时的情况,他们给他讲那醉醺醺的拖拉车司机是如何撞到了她们,以及惊慌失措时分不清刹车还是油门,胡乱踩下而对她们造成的碾压,他带着一份出乎意料的冷静,冷静的近乎苛刻丶无情。
大家都以为这个平时内敛的男人会哭,会喊,但是他没有。
他叫了一辆车,载着妻女的遗体回了林城,先是去了殡仪馆,说自己要定一套殡葬服务,骨灰盒要两个,一大一小。
他说骨灰盒要白色的吧,他妻子爱乾净。
再就是处理後事丶安排葬礼,整个过程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看起来没有想像中痛苦。
葬礼的第二天,他继续如常的去楼下的早餐店吃饭丶上班丶食堂丶下班丶买菜,三点一线丶周而复始。
只是去买菜的时候,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那爱笑的妻子再也没坚持着要买一块牛腩,自行车后座也没有他可爱的小女儿冲他撒娇了。
在某块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内心世界,早已坍塌的不成样子。
可惜世界不会因为人而改变,只有人去适应世界的变化。
而痛苦就发生在,很多人没有办法做到完美适应的那些时刻。
渐渐的,同事们发现李建军的胡子长出来了一大截,他也不去刮了,一周前工作服上的油点子,居然今天还留在他的领子上,明明过去他是会立即跑去水房洗衣服,再不就是趁午休跑回家去换衣服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