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了多久,他的视线里几乎都是宁予桐的一举一动,以一个不得欢心的旁观者身份静默注视这个人公事化的另一面,一直到睿思的人来请,他都没有近前去。
经验的空白导致他顾虑良多,矛盾心绪又使他难以开口,一切物质上的弥补都失去了意义,要怎麽才能哄得好,这一次,沈铎束手无策。
晚宴中场安排艺人表演,其中有一支签约颐品的新乐队,都是青涩生嫩的小孩儿,最大的还不满十八岁,没在正式场合露过面,因而显得胆怯。颐品的副总一进门就被灌了酒,再能招架也得缓一缓,他拉着上司入座,以考验新人为藉口在台下躲懒当监工——女伴知趣,交谈後独自去了偏厅,说是幽会多年前的老主顾,正好让他也落得了清闲。
相比沈家老三黑脸阎罗般的状态,宁家小少爷仿佛更为放松,可实际上一开始他对这场慈善晚宴同样拒绝得不留情面,临时改变主意,只是因为他无法再忍受这个水汽氤氲的湿热雨季。
雨水如同裂痕一样布满落地窗的夜晚,他总是坠入噩梦,梦里的景象乱七八糟,或许这一秒还是久远春日里沈铎偶然落下来的一记亲吻,下一刻,他就站在纽约漫天大雪中承受浸透骨髓的寒意。
这样下去只会越养越糟糕,秦峥说得在理,他必须出来透透气,即使晚宴嘈杂,又有诸多他不想见到的人,可他需要这种热闹活络的场合。尖锐的指责在他心上剜过足够深的口子,唯有分散注意,他才能习惯长久难消的钝痛。
宾客们为台上唱跳的孩子给予充分尊重,音乐结束後掌声如雷,宁予桐却没什麽再看下去的兴致。他今天清晨便出门了,走前只匆匆喝了一碗汤粥,过午时又忙着在高层内部会议上和老家伙们吵架,算起来也有两餐没往胃里塞些正经吃食了。
他不觉得有多饿,只是必须遵医嘱,因此他打发身旁的副总作为代表参与接下来的善款捐赠环节,离了席,站在角落的长桌边,等着助理为自己寻些点心过来。
依照他的喜好,宴会上入口的食物至多只能挑出两三样。助理在远处寻得极细致,宁予桐从服务生手里接了一杯香槟,单拿着,并不喝,只备着以防有人过来聊天。
大概五六分钟的空闲,他无聊得正要低头往後踱步,却没料想一抬脚便撞到了人。他拂着袖口的酒污转身道歉,可一看仔细,反倒什麽话都不想说了。
被他撞到的不巧是尤杨。
终归再有心也没避开这位睿思资本的功臣,宁予桐只觉得烦躁,他谢绝了他递来的纸巾,把洒掉小半的香槟放到了一边。
宁家小少爷打从心底不愿意与这个男人独处,友善的交流仅限於工作,私下里,同沈铎的纠葛注定他无法在尤杨面前保持绝对的冷静。他面对着他,就像面对着自己那些苦求无果伤痕累累的过去,他的存在就叫他痛苦难忍,更何况宁予桐直至现在都不明白沈铎为什麽单单选择了他。
宁家小少爷朝助理的方向看了一眼,托辞要离开。然而尤杨却开口叫住他,想要和他谈一谈——在项目後期宁予桐几乎不参与任何跟进,他不知道他们还有什麽好谈的,如果非要说,那就还是电影企划的事情,可他已经拍板否决了,再者,即便秦峥的生意被搅黄,也早已有人抢在睿思前头要走了他今晚的女伴,出手更加阔绰大方。
基於礼貌宁予桐没有立刻表现出内心的反感,他甚至用眼神制止了助理过来解围的脚步,尽量克制,让自己的语气不夹带私人情绪:「尤先生想谈电影的事吗?我已经给贵司答覆了,很遗憾,颐品不能继续合作,希望你们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如果不是,」他迎着尤杨的眼睛,唇边有淡薄的笑意:「那烦请尤先生直说。」
第27章「这麽着急,你心疼他呀?」
为着配合善款捐赠环节,宴会厅周遭一圈辅灯都熄了,最瞩目的光线正对着台上衣冠楚楚的司仪。
?正是出风头的时候,多数宾客都在席位上,剩下三两人聚拢谈笑的,也并未注意到这个昏暗的角落。助理不被允许靠近,因此无人接话时气氛便显得格外微妙。
自从他进宴会厅的那一刻起,尤杨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的确拥有一张天生的好皮相,甚至要比身旁的女伴更适合被镁光灯和镜头包围。即使家境富庶并且有权有势,在人前,他依旧谦和丶内敛,发言时措辞风趣漂亮,表现非常得体——恐怕公众场合见过他的人都会留下这种印象,尤杨也不例外,只是他觉得自己或许比旁人要特殊一些,因为在同样礼貌得近乎冷漠的表象下他察觉到了宁予桐的抗拒,尽管情绪十分细微,但他仍敢肯定,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沾染唇边半分笑意。
准备这场慈善晚宴之初,尤杨曾经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存有私心,可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越是克制就越无法控制内心深处对这位宁家小少爷的探究与怀疑,那些在办公室冷静独处的夜晚,他也曾反省自身是否太过敏感,但每当他试图将沈铎作为婚姻伴侣的忍耐和包容一一例举,理智又会冷酷提醒,他所疑心的事情并非无从佐证。
好比如他们激烈争执的当晚,他将沈铎接起电话後的训斥听得清清楚楚,爱人的愤怒持续了片刻,又在短暂的沉默後迅速消散,如同一簇被冰水陡然浇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