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兔死狐悲,一瞬间火气冲头,她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安慰那小丫鬟道:“我晓得了,有机会我来找冀王说打仗归打仗,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天的晚餐前,温凌又叫人先送了好些野味到节度使府里,传话的人说是好厨子过些时候才到,“请王妃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过了一会儿,又来传话:“厨子到了,请王妃在屋子里先莫出来,若是吵闹惊扰了王妃,也请王妃多担待。”
凤栖知道他必有幺蛾子,板着脸在屋子里缝制自己的寒衣,只说了句“知道了”。
果然,外头很快就一片扰攘,呵斥声、推搡声和啜泣声一并传来。
溶月悄悄到院门口看,回来说:“一群靺鞨士兵拿刀拿斧的,押解着一群厨子到后厨去了。哭的就是那些厨子,有的脸上还有伤呢。”
“有没有厨娘?”
“也有几个。”
当时富贵人家流行使用厨娘,和男厨子共占半壁江山。
凤栖沉默地想了想,问:“刚说送来的野味中有些野雉,我想起以前在晋阳吃过一道野雉山笋片,非常鲜美,我去问问厨娘会不会做。”
溶月一时没明白,说:“那奴去问问就是了,您就别跑一趟了。”
“糊涂!”凤栖提高声音斥责她,又道,“这样的山供清鲜你还尝过不成?你何从知道味道?到时候任凭她们吹牛胡说,你也都信了?必当我亲自去说,告诉她们菜色的底味和作料间的君臣佐使。”而后使了个眼色给她。
溶月这才明白她另有深意,只是不能过于信赖节度使府里现在的人色,才必得用这样的借口。她忙点了点头:“好的,好的,奴陪娘子去。先叫男厨子回避,厨娘们等候您问话。”
凤栖安慰地看了她一眼,披上一件厚衣服,去了厨下。
男女有别,男厨已经都躲开了,四五个厨娘用干净布帕包着头,脸颊上泪痕宛然,又惊慌失措,见到衣衫齐楚的凤栖,听人说了句“那是王妃”,就一个个慌慌张张跪下了。
“不用多礼。”凤栖看了看厨下,果然堆着好多野获。
她和声说:“你们都是哪家的厨娘?”
这些厨娘们年纪不一,纷纷报了自己的履历,有的在悄然抹眼泪,几乎都是富贵人家的佣人。
凤栖问:“现在城中这些富户和贵人,都怎么样了?”
大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有个嘴快的忍不住说:“唉,巢都覆了,哪里保得住鸟蛋?个个打得团团转,逼索一些钱粮。这如今,还是穷人家日子好过些。”
凤栖看她说了两句,也不敢深谈了,又问道:“那么,现在是不是城里抢得厉害?”
这话茬儿还真没人敢接,连面面相觑都没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着头唯恐被凤栖指着问。
越不敢说,越坐实了凤栖的想法:郭承恩搬走了应州城里的钱粮,本来指望着在应州获得好大一笔补给的温凌军队,希望落了空。按照这些北边异族政权的特点,是没有一套谨严的军事政治体系的,战士们作战为了就是胜利后劫掠失败者的财物,所以才愿意拼命。
温凌要下头人肯为他卖命,当然也不会“饿”着他们,所以这残酷的劫掠必然是他同意的。
凤栖并非只有无知的善心,但恶举在自己面前而无所作为,心里也难受得慌。
“今日我茹素。”她只能这样吩咐道,“若大王问起来,你们只管回复,他想吃什么我不管,我只茹素。”
重重强调了这个词,然后甩手出去了。
她等着,晚上温凌果然沉着脸来问她:“哟,平日里也不怎么见你吃斋拜佛,今日也并不是初一十五,你什么意思啊?”
凤栖沉着身子端坐着,瞥着他说:“我确实谈不上多信奉佛法,但这段日子心里惶然,感觉吃些素也能为你减一些罪孽。”
“为我?”温凌果然呵呵笑起来,而且人凑过来,挑着眉峰热辣辣说,“我怎么不大信呢?”
凤栖躲开了一些:“你不信,我也没法子。”
她的下巴陡然被他捏住了,有些痛,而且挣扎不开。
温凌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你想用这一招来威胁我,我只能告诉你这是痴心妄想。我的士兵打了这么久的仗了,就盼着进城过几天舒坦日子然而应州城的仓廪给郭承恩搬空了,我的人吃什么喝什么?接下来要取云州,还要捉北卢那位缺德的老皇帝,总不能差遣饿兵吧?”
凤栖很怕疼,眼睛里已经含着一包泪水,但说话仍然娇而不怯,一丝屈服都无:“孽是郭承恩造的,你拿节度使的家人撒什么气?”
他的脸色顿时阴霾下来:“谁告诉你的?”
“我……我自己猜的。”
这个借口他明显不信,把她下巴一甩,到门口揭帘子大喊:“这几日在这屋子里服侍王妃的人,全部提溜过来!备好鞭子棍子,我要打着问话。”
凤栖急忙也赶到门边,拉着他的胳膊:“你干嘛呀!你把人打伤了,谁伺候我呀?”
温凌横目看了她一眼:“一路上没什么人服侍你,你不也挺好的?再说,处置了这一拨,也可以再给你找一拨。”
他着意看了看她的下巴,已经给他捏红了,两块粉色的指印上恰好垂着她的两颗眼泪,叫他心里悄然地有些一软,不由思忖着是继续这样给她立威,还是稍事顾及她的感受,哄她开心一点。
她哭起来很让人爱怜,听见外头鞭子一响,那些丫鬟婆子惨叫一声,她眼角的泪珠就坠落一颗,随着惨叫声的此起彼伏,她的泪珠也像有节奏似的落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