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培生曾托那个年轻四川士兵向婉萍带话,如果六个月内得不到消息便当他已经殉国了,眼下已经到了7月,但婉萍丝毫没有放弃寻找姜培生的念头。每到周末,她总是最积极参加太太们聚会的,只要见到生面孔,就一定会上前说起姜培生,然后拜托她们给丈夫写信时提一嘴,看看是不是能得来一丝半点消息,哪怕只是报个平安也好。
7月的重庆简直热得惊人,甚至比南京更加难熬。婉萍本身是很怕晒的,她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天气最热时总喜欢躲在二楼阴凉处偷懒,但是现在可不行了,她是这一家人的顶梁柱。
从磁器口走到李子坝得三个半小时,而黄家巷则必须得坐船。夏青动了搬家到朝天门的念头,毕竟陈彦达在磁器口的工作可是全免费劳力,家里总得为唯一赚钱的人行个方便,可他们想去退租时,房东却不肯退租金。陈家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当时为了图便宜一口气交了一年的租子,现在这边房子退不掉,他们是绝对没有钱再去新租的,没办法也只能在磁器口闹鬼的老房子里继续住下去。
其实从磁器口到李子坝也可以坐船,单程过去只要四十多分钟,船票算不上贵,但家里拮据,婉萍还是想省下些钱,只有每周日为了赶下午太太们的聚会才坐船回来,其他时候她是走路的。清晨五点起床,五点半从家走,这样才能赶上九点到雇主家里,偶尔遇上阴雨天来迟了就要看人家全家的脸色。下午是四点离开,但到家通常快八点。天黑路上不安全,陈彦达都会接送一大段。
这天是周日,婉萍照例早早走了。陈彦达送她到上土湾路后回到家里是八点多,正打算拿上材料去实验室,忽然听到楼下有个女人喊:“陈老师!陈老师!”
陈彦达连忙开门跑下去,见到来找自己的人是个穿茶褐色印花衣裳的少妇,问:“我就是陈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唉?”少妇见到陈彦达皱起眉头,上下扫了他一遍问:“这里是金碧古28号吧?”
“是!刚同你讲了,我就是陈老师嘛。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好啦。”陈彦达急声说:“我这边还急着去实验室呢!你要是没其他的事情,我可就走了。”
“我要找的不是你,是另一个陈老师,年轻的、女的。”少妇见陈彦达说话急促,自己跟着也有些情绪:“唉,对,我要找的是姜太太!”
“噢,你要找婉萍对吧?唉呀,我是他爸爸。”陈彦达一听这话,连忙拱拱手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说话着急了,请问您找婉萍有什么事吗?她现在去上课了,我可以帮你转达。”
陈彦达的态度一转,少妇也跟着放松下来,笑着从随身小包里抽出来了一个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说:“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们讲。”
好消息。仅仅是这三个字就足以让陈彦达浑身一抖了,他觉得从去年开始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好消息这三个字。只有坏的和更坏的,绝望的和令人更绝望的,悲惨的以及无比悲惨的,忽然有人同他说给你讲个好消息,陈彦达汗毛都一下子立起来,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期待着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好消息。
陈彦达盯着少妇,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要不会了。
“姜培生是你家姑爷吧?”少妇问。
姑爷?陈彦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姑爷是什么意思,连忙点点头说:“对!姜培生是我女婿,婉萍的丈夫。”
“上个月我写信去问了我丈夫有没有听说过南京教导总队姜培生的消息,现在兵荒马乱的那么多军队,整天打来打去调来调去。本来我没报什么希望,结果谁想到这个月他回信了,在这里……”少妇说着把信纸递到了陈彦达眼前,指着上面的字说:“你看这里!我丈夫说那个姜培生还活着!他现在被编进了王师长的51师,听说人是在南京城死人堆里被收尸队救出来的,伤很重,断断续续治疗了将近5个月才康复。”
“那姜培生现在在哪儿啊?你丈夫同你说了吗?”陈彦达问。
“这我哪里知道?我丈夫又不是51师的。再说他也就是个中校,哪可能知道别人军队的具体调动。”少妇摇了摇头,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喜色:“陈老师,你不能太贪心!这个消息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呀!”
“对!对!对!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陈彦达兴奋地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接着他上前拦住要离开的少妇,忙问:“劳问您怎么称呼?”
“我丈夫姓许。”少妇回答。
陈彦达向着许太太拱了拱手问:“许太太,可不可以把你的信借给我。婉萍去上课了,我现在拿过去给她看一眼。我保证不会把信弄坏或者弄丢的,我就是想赶紧把这个消息跟婉萍说,让她也高兴高兴。”
听到陈彦达的话,许太太连忙把信收起来装进了信封里,摆摆手说:“这封信收到了,下封信什么时候能收到都不好说,我可舍不得借给你。”
“许太太你现在忙吗?你要是不忙,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李子坝找婉萍?我们坐船过去,我给你买来回的船票。”陈彦达把去学实验室的事情甩在脑后,他此刻真的太高兴了,急切地想让婉萍知道这个消息。
许太太思量片刻,点了点头说:“行,那我跟你一起去。”
陈彦达与许太太坐了小船,从磁器口到李子坝。下船后陈彦达就小跑着带人往婉萍上课的那家去,顺石阶往上时他不小心踢到了台阶,身体往前摔了一跤,好在后面的许太太上前帮忙把人扶起来。陈彦达发觉到了大脚趾生疼,但此刻的兴奋已经让他顾不得脚趾头,只拍了拍手便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