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老张也跟着帮腔:“少爷,小暮云说得对。那群堵在城门口的流民,少爷可别把他们当什么可怜人,真正的可怜人早被他们赶走了。他们领头的是个叫齐旺的,他为了独占官府施粥的份例,在官府施粥前组织了伙人,把那些老弱妇孺都给赶走了。”
说着老张啧了一声:“说起来,那齐旺真不是东西,听说那些老弱中有几个饿得不行,偷偷去领粥被他们连手打了一顿,又饿身上又有伤更无人医治,爬回流民点没多久人就没了。”
老张一直留在金陵,为人又好与人交谈,金陵内外的大小事他都知道一二。
今日他开口这样说了,沈应和暮云都知道,这事只怕是真的。
暮云瞪大双眼:“怎么会有这种事!”
沈应也讶然:“后来他们吃饱了,还时常在城外抢劫来往的百姓。”
沈应吃惊:“如此猖狂!就没人管他们吗?”
“谁会管他们?”老张叹息,“不过是几条流民的命谁会在意,少爷是没看到,陛下没发话让各地救济灾民前的情形。三月时,我清晨从城外探亲回来,看见一路都是尸体,路边有两个小孩啼哭着被生生扔下了一口煮锅,旁边一个女子哭嚎着拉着动手的男子问为什么不先动手给他们一个痛快,那个男子也在哭反问女子要他怎么下得去手。”
“我甚至不敢停留,只怕他们也瞧上我,把我也给煮了。”
这下暮云不再惊讶,他低头啜泣几声:“我也曾看到。”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这样的情形,竟遍地可见。
沈应骤然愣住,心底里突然阵阵发凉,猛然间霍祁皇位的危机对他已经不再重要。
他忧虑、他恐惧、他害怕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瞬间,正有个小孩被投进沸腾的煮锅,或正有无数个灾民在哀嚎着死去。
而沈应本可以救他们。他可以吗?
“去城外!”沈应发话。
老张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反而换来他态度更加坚决。
“少爷千万不能冲动!”老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少爷心善想救他们,但就我们几个空手去能顶什么用?不如回家让老爷捐些钱粮给官衙,请官府派兵去赈济。”
沈应撕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神空空望着远方。
是啊他此时去城外又能做些什么?昨夜霍祁说他行事冲动,他还不认。如今看霍祁真是没说错他。
沈应闭眸叹息一声:“回家。”
老张终于把他劝回,再不敢给他反悔的机会。他给暮云使了个眼色,示意暮云扶好沈应,转头就扬鞭启程。
马车一路飞奔到周府门口,就跟有谁在后面追一样。
暮云被晃得下了车还在作呕,沈应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下车时脸上仍挂满了忧虑。
他一路都在思索赈灾事宜,以小窥大,金陵才多少灾民,赈灾都能敷衍成这样。
想想江南数以百万的灾民。
朝廷的赈灾钱粮不知能有多少,可以进到他们的嘴巴。
沈应眉头紧锁,来迎他的山溪不解地向暮云发问:“少爷这是怎么了?难道被沈家欺负了?”
暮云向他摆手,还没来得及做解释,山溪自作聪明道:“哦少爷一定是知道袁老爷他们来了,不想见他们。”
“袁老爷?”沈应停下脚步,“袁彬伯父?”
袁彬与周远还有谢挚的父亲谢良都是金陵商会成员,几家常来常往。周远是爱炫耀孩子的性格,沈应从小到大日常在这几位伯父面前的任务就是……
——来小应儿给你袁伯伯背背你刚备的三字经诗经论语等等。
所以一般周远在场的时候,沈应是不想跟任何长辈碰面的。但今日……
沈应追问:“只有袁彬伯父一人,还是商会的人都来了?”
山溪点头:“商会领头的几位老爷都来了,说是今年要改选商会总商,他们想选老爷,所以专程来跟老爷商议这件事。”
选周家阿父当总商?沈应心中也生疑,金陵商会选了十多年总商,周远也就竞争了十多年的总商。虽然周家家财万贯生意做到大江南北,周远每年也给商会捐大把银钱,但商会的人总嫌他家是女人当家做主,不肯遂他的心愿。
今年怎么反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不过听到袁彬等人在此,沈应心头忽然浮现一计。他向暮云一笑:“真是瞌睡了就来枕头。”
说完就大步向周远等人议事的花厅走去。
才走近没两步,沈应就听到里头传来周远不屑地哼哼:“袁兄不必多说,我知道我家是女人当家做主,我失了男子气概,不配坐总商的位置。”
“周兄这是说哪里话?嫂夫人是英雄豪杰,陛下亲封的一品夫人,这些年来嫂夫人更是为你持家守业,羡煞我等。而你对嫂夫人的爱重,更是我们这些人之间的美谈。你这样的人若不能当总商还有谁配当总商?”
“就是就是。”
众人也纷纷应和,周远还在宣泄过去的不满:“话别说得太早了,我还卖子求荣。”
“什么卖子求荣,你当我不知,应哥儿是正儿八经考上的探花,陛下看重他也是正常事。”袁彬推了周远一下,又低声嘟囔道,“何况……能卖也不错了,别人想卖还没这个机会呢。”
“那你去卖啊!”周远指着袁彬大骂,“你倒是想卖,皇帝小子能看上你这张老脸吗?”
“你——”
袁彬几欲翻脸,想到沈应以及沈应背后的皇帝还是忍耐了下来。他强挂着笑脸说道:“应哥儿人生得好又仕途得意,被人传几句闲话也是正常的。你跟他们急什么,难不成真想上赶着认自己是皇帝的老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