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被牵了过来,是时候出发了,路小佳戴上笠帽,他身上穿着紫衣,剑随意地插在腰带里。紫衣上有暗纹,是用磨过的黑线绣出来的缠枝桂花,所以在阳光下不会反光,不细看的话分辨不出来。路小佳翻身上马,朝江都的方向驱马奔去。
丁夫人闺名张倩倩,本家是燕京张家,是武林世家,在武林里也有不低的地位。不过还是比不上作为武林顶尖世家的丁家庄,所以张倩倩嫁人之後便只称她为丁夫人。
其实早该叫她丁老夫人了,因为她的长子丁云鹤虽然没有成婚,但已然到了可以做主丁家庄的年纪,所以丁云鹤的父亲是丁老庄主,丁云鹤的母亲是丁老夫人。
不过路夫人可能是一直念着当年那个性情飒爽的女侠丶那个四处偷偷寻觅自己孩子的年轻的母亲,所以一直唤她丁夫人唤习惯了,便没改口,连带着路小佳也没改过来。
丁家庄就在江都,距离金陵不过两百里,路小佳快马加鞭,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可到了江都之後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路夫人叫他去见一眼丁夫人,见一眼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来的母亲,可路小佳要拿什麽名义踏入丁家庄的门,用什麽身份去见丁夫人?
丁乘风知道路小佳是谁,路家名义上跟丁家庄无亲无故,丁乘风可能根本不会让路小佳进门。
路小佳先到了客栈,扔了几两碎银,要了间上房,这些钱绰绰有馀。小二殷勤地将路小佳的马匹安置好,还问他有没有什麽需要的。路小佳回了房间,只要了一碟花生米,他一个人在房里慢吞吞地剥着红皮,一颗一颗地吃。他边吃边想要怎麽办。
夜探丁家庄是一个方法,不过确实冒险,要是有正大光明能进丁家庄的方法的话更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能正大光明进丁家庄的门,人家也不一定让他去内院见自家病重的老夫人。
天色昏暗下来,路小佳从房间里出来,走出热闹的客栈。他往丁家庄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
那里对於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是没关系,路小佳从前也去过很多陌生的地方,荆无命教过他该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快程度地了解那里,然後完成自己的目标。
当然,他们以前的这样的行动大多是为了杀人,不过路小佳这次不是,他只是想来见一眼他的亲生母亲,至於见到之後如何,他还没想好。
路小佳像猫一样翻过院墙,趁着巡逻的人换岗的时候潜入院内。丁家庄是典型的大户人家的房屋构造,路小佳知道大概的方向,他白日的时候还找了路夫人留在江都的暗线,了解了更多关於丁家庄的事情。
丁老夫人的房间烛火是亮着的,她是病人,自然有人时刻看护着,生怕出什麽意外。路小佳躲在一旁,在窗户上戳了个洞,静静地等。
他像一座石像一样等着,等到那丫鬟模样打扮的人终於撑不住产生了困意似的晃了晃脑袋,趴在桌子上打了盹,他这才有了动作。
路小佳没考虑过用迷香,丁老夫人病重,迷香对她身体不好。他只是乾等着丫鬟睡觉,如果没睡觉的话,他就等下一个晚上。所幸他的运气还不错,第一个晚上就等到了机会。
他推开房门,走进来,上前去想看看那层层薄纱下床榻上躺着的人。
他心里有点忐忑,但是他的呼吸和心跳还是稳的。路小佳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些不对,床榻上的人的呼吸声似乎太稳了丶太慢了丶也太匀长了,这不是一个病重之人应有的呼吸频率。
路小佳心下说不好,他想转身立刻离开,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上前去查看情况。这里是丁老夫人的房间,床上如果躺的不是丁老夫人,那会是谁,究竟发生了什麽……路小佳的担心一个一个涌出来,像热水开了之後冒出来的泡泡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少年撩开薄纱,里面的人立刻伸手要去扣他的命门,那是一只男人的手,路小佳躲闪,那人顺势上前,势如疾风,路小佳只能退。因为他不确定这究竟是谁。
因为这里是丁家庄,对他而言十分复杂的丁家庄,谁知道这里埋伏的人会不会是他叔伯兄弟,路小佳动起手来很尴尬。
「好了,哥哥,够了。」
那丫鬟打扮的女子睁眼,她神色清明,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眼角的细纹也掩不住她的美丽,一看周身气度便不是寻常人,依稀可以寻得当年风风火火的女侠风采。
那人听了这话,便停手。
刚与路小佳交手的是一个穿着中衣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双与女人相似的眼睛。奇怪的是,路小佳看他的面容似乎有几分熟悉,可路小佳根本没见过他。
路小佳的手放在了剑柄上。
女人望向路小佳,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烛火隐隐绰绰,女人簪子发髻的影子斜落在桌上,恍若幽深的潭水,深不见底。
「我就知道,水柔还是叫你来了。」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水柔是路夫人的闺名,这在丁家庄里能叫出路夫人闺名的人是谁,路小佳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也许是女人的直觉,我当年跑了那麽多地方,拜访了那麽多人家,只有金陵,只有你家,只有於水柔的表情叫我感到有蹊跷。打第一眼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一个心软的女人。」
「我等了那麽多年,等啊等,连一星半点都没人想告诉我,可笑我的枕边人还觉得他瞒我瞒得很好。所以我觉得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