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宝高兴地笑了,认真向医生道了谢,及至走出诊室门,才拽了拽钟似薇的衣袖,示意她蹲下来。小家伙贴在她耳边小声道:“似薇阿姨,谢谢你,你比爸妈对我更好,爸妈只爱弟弟。”
钟似薇倏忽抬眸,原来如此,怪不得孩子查出病症,第一念头不是想办法就医,而是剥夺她上学的机会;怪不得明明已经联系上专家,却还是拖了大半年才来海市。
原来留守的只有元宝一个,爸爸妈妈身边还有一个弟弟。
钟似薇下意识看一眼元宝爸妈,一对木讷老实的中年夫妻,脸上是常年日晒的痕迹,指甲缝里都是劳作过后难以清除的污秽,明明是不曾被命运优待过的群体,却又充当起命运的帮凶,为亲生骨肉创造更大的不幸。
她知道自己不该也无力干涉别人的家庭,却又不免由衷为元宝难过。
未曾被父母爱过的孩子,拥有怎样艰辛的成长历程,她再清楚不过。蜷缩在沙发上隐忍抽泣的经历,元宝,也有吗?
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将自己的电话号码抄给元宝,告诉元宝一定要好好学习,如果需要帮助,可以给她打电话。
纪春山开车送元宝一家去机场,及至目睹他们进入了安检通道,才跟钟似薇转身离去。
“怎么了?”上了车,纪春山问道,刚从诊室出来就看出她脸色不对了。
“春山,你在国外那几年,那个人……对你好吗?”这是她第一次问他关于纪成锋的事,她想知道,那几年里,纪春山是否短暂感受过父爱?
纪春山没有回答,只扬了扬嘴角,嗤声一笑。
答案不言自明。
钟似薇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她用整个青春爱着的人,被纪成锋和俞美莲费尽心机带到了国外,却原来他们并没有好好珍视他。
“春山,对不起。”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他侧过头来打量她,不明就以。
对不起,因为当年,我选择了放弃你。
这句话终究没说出口,她侧过头去看窗外,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
正好如月打了电话过来,问钟似薇最近怎么样。
酒吧事件后,江如月一直挺自责,每周都要在微信上问候几句,这次打电话来,是来汇报好消息的,她在一个挺权威的自媒体大会上拿了奖,问钟似薇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这周就可以正常上班了。”钟似薇答道。
“真的吗!那我到时来公司找你,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似薇姐,你知道吗,家默哥最近在外面相亲呢,哈哈哈我掌握了一手八卦,到时候跟你讲哈。”
“乔家默去相亲啦!这可真是惊天大八卦,你快跟我说说,结果怎么样了?”
“结果相当刺激哈哈哈,哎呀不对,相亲不是重点,重点是……算了,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非常劲爆,我得现场跟你比划才有看头。就这么说定了,等你上班我来找你哈。”
“好,那我等着听你的劲爆八卦。回见啦!”
钟似薇挂掉电话,见纪春山用眼角余光看她。
“乔家默去相亲了?”
“大概是吧,如月是这么说的。”
纪春山随性笑了笑,不忘借势挖苦一句:“他是该去相亲了,老大不小了。”
钟似薇侧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比乔家默还大一岁吧?
“纪叔叔,你是不是也该去相亲了?听说过吗,男人的花期是很短的,再过几年可就中年发福了,趁现在英俊潇洒,赶紧找个对象吧。对了,你喜欢怎样的,我认识好多网红,什么类型都有,个顶个的漂亮,给你介绍几个?”
这种玩笑令她不那么好受,可她是真心希望纪春山放下前尘重新开始,毕竟只有他放下了,她才有可能放下。
“你也知道,我现在还算英俊潇洒。”他打了一把方向盘,神色淡然:“那就等不英俊不潇洒那天再说吧。”
侧边有辆车大概想加塞,跃跃欲试地靠过来,纪春山猛踩一脚油门,硬生生将它逼了回去,动作明明是带着气的,语气却仍然无波无澜:“我喜欢怎样的,你不知道吗?”
钟似薇不接话了,低头去玩手机,几秒过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右手往左手手腕上一探,神色慌张地抬起头道:“我的手链不见了!”
“是不是在包里?早上出门戴了吗?”
钟似薇又去翻包,把那只手提包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没有。
“我记得早上戴了的,可能落在机场了。”
于是找了个位置调头,重新往机场方向去,两人沿着之前的路线重走一遍,又去失物招领处问了一圈,没有。
钟似薇:“那一定是在酒店,搞不好是吃早餐的时候弄丢了,春山,能再陪我回一趟酒店吗?”
纪春山看着她,想问他送的手链对她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终究没说什么,重新导航回酒店。
跟前台说明了情况,还好阿姨还没清扫房间,两人重新上了去,床头、柜子底、卫生间、垃圾篓,一切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又跑去自助餐厅,把早上取餐的几个地方认认真真找了个遍。
没有。手链不见了,偌大的海市,再不可能寻得见了。
钟似薇站在空空荡荡的自助餐厅里,早饭时间已过,这里关了灯,收了杯盏,静悄悄的,莫名有种清冷萧瑟之感。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场筵,终于散了。
连他送给她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留住。
一种巨大的沮丧将她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