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想必老师早就知道了,甚至亲自吩咐自己来扬州林府慰问巡盐御史林海,祭奠先夫人贾氏。
无论老师穆寻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指引自己到扬州来,其目的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与林海父子相认,归宗祭祖。
老师用心良苦,可他却不愿接受,更何况此时他还要更要紧事情不得耽误。
黛玉听斐玉这般说,自然地看向林谷。
林谷知机,连忙问斐玉,“不知斐玉少爷可是遇上了什么大事?我家老爷主政两淮盐物,消息也算灵通,手下也有几个能使能人,不知道可能为少爷解忧。”
斐玉略略迟疑,到底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问道:“不知道林管事可知道,扬州城远郊有个小庙?”
林谷思索半响,才犹豫地回答:“嗯……可是,可是那位元拙大师挂单‘智通寺’?”
“正是。”斐玉颔首道。
“啊……这个,”林谷看一眼榻上安睡的林海,“这个只有老爷知道,小的只知,去岁老爷曾亲自前往智通寺拜访过元拙大师一回,可具体说了何事,小的也不知道。”
“不若公子便稍稍停歇,待爹爹醒来,再做详谈?”黛玉立刻接过话,诚恳地挽留斐玉。
斐玉深深看了眼不及自己胸口女孩儿,叹息一声,到底还是允了。
比起一味哭诉的林谷,年幼林家小姐黛玉却更加善解人意,她虽然知道斐玉是自己的哥哥,却依然以“公子”相称,是知道斐玉并不如世人那般重视血肉亲骨,她不提父子关系,只以一孱弱女儿身份为病倒父亲请求,又了解并愿意为斐玉解决最急迫问题,偏偏这事也许还真的与林海有关,事已至此,斐玉为何拒绝呢?
比起这,他倒是由衷的生出感慨。
林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女儿教导得这般好呢?
第三十六回
因地处富饶江南,手掌天下盐事,两淮盐政官邸修缮极大,前头是御史,主薄等官员们办公的衙门,后头是内眷生活起居的住所,斐玉主仆便在其中几间客房住下了。
身处他乡,到底不便,斐玉除一日一次为林海扶脉外,其他时间只端坐客房内一遍遍擦拭着首阳剑,三番两次有林家仆从奉命前来探望,都被胡二秉出面打发了。
直到第三日清晨,斐玉这才出门,试图抒发愈发焦躁的心绪。
他一人沿着客房外地庭院青石子小径踱步,此时朝露未晒,晨雾靡靡,他随性漫步,一路走过兰畹,柳堤,东廊,烟波亭等构思巧妙,建构清俊亭台楼榭,至一片波光粼粼的浚治池边,有一个二层八角小亭,上书“慎独”二字,是为慎独亭。
斐玉遥遥看见,决定登亭一观。
慎独亭以纯木修葺,又临池观水,木阶上覆了一层潮潮湿气,有些地方还长了青苔,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因湿滑不稳而跌倒。
斐玉稳稳当当地一步步踏上去,不急不缓,很快到了二层,他身依亭柱,以手扶栏,眺而远望,才看到这片浚治池与南官河,仪扬河相通,远处即是雍容大气塔湾行宫与威严高耸的天旻塔。
天旻塔创建于隋代,屡兴屡废,且数易其名,至本朝尚不得显赫,直到先帝晚年笃行佛道,欲颁内帑修葺天旻塔,为天下祈福。时任江宁织造,苏州织造倡议以两淮盐商捐资报效,才得以不以皇帝内帑便可大加修缮并扩建天旻塔庙。
至此,天旻塔一跃成众塔之塔,众寺之寺,名僧辈出,臻于鼎盛。
斐玉遥遥看着朝阳从塔后缓缓升起,心却渐渐蒙上阴翳。
他闭上眼,脑中勾勒出近五年里皇权迭更,两淮动荡,朝政大事,官员升贬,所有的人与事连成一线,从帝京起,至金陵,至淮扬,至姑苏。
待睁眼时,斐玉已拿定了注意,他正要直身往出口走去,忽然听到亭下传来几声低语。
“你当真看到那人往这里来了?”一婉转女声疑道。
“奶奶还不信我吗?”回答的是一个声音沙哑猥琐男人,他淫笑两声,又道:“还是奶奶怀疑我本事?”
“行了行了,我一上去就知道是不是了。”那女子似乎对男人又厌恶,又忌惮,不敢说什么,反而斥道:“花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开路?”
又有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懦懦称是。
斐玉把几人的对话听在耳里,不由皱起了眉头。
因常年锻体,他五觉比常人更为敏锐,这三人绝对想不到这些话已被自己听见,暗处阴谋还未织罗,便被发现。
斐玉无心牵扯进林家的后院官司,他以手撑栏,腰一拧,便翻身直接从慎独亭二层跳下,如轻盈的燕雀翩然落地。
他挑了相反一条路,巧妙地避开了那个被称为“奶奶”女子。
主母贾氏已去,林府内眷里还有谁能称为奶奶,不过是林海几房妾室姨奶奶罢了。
斐玉摇摇头,慢慢往前走着。
不多时,又迎面看到一行人急急地走来,领头的正是林家小姐林黛玉,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虽做了妇女打扮,面容却贞贤宛若处子姑嬷。
黛玉神情有些焦灼,见到斐玉只一人在此,她环顾四周,不见他人后,却似松了口气。
“难得您今日有兴致。”黛玉向斐玉行礼,笑道:“我听林管事说,明日爹爹便会醒来了,届时还要向您致谢呢。”
斐玉颔首,他看一眼四散开守着路口的林家仆从,直言道:“小姐为何而来?”
黛玉眨了眨眼睛,看向一旁躬身姑嬷,轻声道:“公子见谅,其实是琼玖姑姑有要事想向您说,琼玖姑姑本是伺候黛玉娘亲的,如今是我身边管事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