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已在去岁有定论,老爷亲自开了宗祠,将少爷您记在了太太名下,如今您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是姑苏林家一脉继承人——”
听了这话,斐玉一直平静地脸上也起了波澜,他有些愕然地看了看榻上脸色渐渐变得红润的林海。
却没想到林海居然会这么做,也没想到他的妻子贾氏也一并愿意。
毕竟在这一世里,人们格外看重嫡庶尊卑,他同窗章频,隋逸二人,不就因为是庶子,才在家族中郁郁不得志,不得不另辟蹊径,到岱殊来一搏前程吗?
斐玉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他除了当初投胎时被林贾氏救了回来,现在又承了这位大家主母恩情吗?
斐玉站起身,俯视林谷半响,才淡淡地道:“你说的这些,先夫人独女,知道吗?”
林谷怔怔抬头,却看到斐玉指指门外,他转头看去,正看到门后一只小小攒珠绫鞋鞋尖缩了回去。
三息后,一似蹙非蹙,两靥轻愁的娇窕女孩儿走了进来,她用手帕掩着唇,走一步喘三分,虽然年幼,却依稀可见将来弱柳扶风,柔肠百转绝佳气质。
正是林海独女,林黛玉。
第三十五回
林谷见小姐黛玉进来,不由大惊,一咕噜起来拦道:“小姐,您——”
黛玉以帕掩脸,露出一双莹莹含露双眸,轻声细语道:“我是为爹爹来的……”
她向站在一旁的斐玉微微点头,走到塌边,俯身去看林海脸色,忧道:“我听琼玖姑姑说,爹爹又病了,这才急急忙忙地过来了,冒然失礼,还请大管事不要怪我。”
说着,她忍不住落下两滴清泪,“爹爹这样好好歹歹地,什么时候才能大好呢?原本强撑着不肯按医嘱修养,现在昏睡着,倒显得气色好了三分。”
林海虽昏睡着,脸色却比往常红润了些,长年被忧愁笼罩的眉心也舒展开了。
黛玉早慧,又是从知事起就吃药长大的,久病成医,对望闻问切也有粗浅的解,她把父亲的情形看在眼里,倒稍稍放下心来。
再转身,便向斐玉盈盈拜下。
“多谢公子愿为家父看脉,黛玉代爹爹谢谢您。”她虽然没看到眼前人施针的过程,却知道如今自己的父亲能有所好转,决计与对方脱不了关系。
林谷看到黛玉反应,却不由焦急起来。
刚才他细数林府往事,仿佛小姐她是从头听到了尾,那也必然知道斐玉其实是自己异母哥哥,怎么还会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对待斐玉少爷呢?
斐玉也觉得小姑娘的反应有意思,以他敏锐的感知,这孩子确实是在自己收针没多久后,就偷偷躲在了门后,为何假装自己仍不知道呢。
难道,真的与刚才揣度一样,她是对父母瞒着她为其找了个嫡兄而不忿?
这一想法出来后,即刻被斐玉打消了,所谓相由心生,他看这小姑娘虽然弱不胜衣,但清秀娇娴,小小年纪就口齿清晰,进退有礼,显然是在大家礼数教育下长大,又如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如若不是,却又为何呢?
斐玉微笑颔首,静静等女孩继续的话。
“说来惭愧,请您便看在我年纪小,莫要生气……”黛玉又邈邈地行了一礼,垂头道:“听说爹爹病越发的重了,我便顾不得礼数,直径闯了进来,又恰遇上一陌生人拦住,一惊一恍之下,竟吩咐人把那人捆了出去,现在想来,只怕那人是公子手下的人……”
“……”斐玉听了这话,倒有些吃惊,难怪这么久了,都没看到胡二秉回来回话呢。
他摇摇头,安抚地笑道:“无事,我那小厮一贯有股傻气,在别人家拦主人,确实缺了点教训,他皮粗肉糙倒也无事。”
胡二秉早就把当初斐玉教授那套拳法学地扎实贯通了,这回没在林家闹起来,估计也是发现自己闯了祸。
这林家小姐,遇上憨傻耿直胡二秉,还能临危不乱,拿的出主事人姿态,非同于一般大家闺秀,也算难得。
仅此短短时间,斐玉便能从黛玉身上看出,林海与妻子贾氏对子女教诲确实不凡。
话说到这里,该铺垫也都铺垫,黛玉拿下一直掩面的双手,慢慢仰头看向斐玉,轻声道:
“方才林管家的话,黛玉确实是一字不落的都听清,此时心中仍有些震惊,可现在看着公子您样貌,便感到十分亲切,也明白了爹爹为何竟会激动至此……
黛玉是晚辈,亦是女子,本不该出面,可爹爹一病倒,林家没了主事之人,只能不顾礼数亲自操持,黛玉恳请公子在林家歇脚几日,一是公子迢迢而来,必有要事,二是路上疲乏,也可稍作休整,三呢……三是黛玉私心,公子温柔敦厚,可否再看看家父病情,好教爹爹平复如故,焕发神思——”
说罢,她又深深拜下,久不起身。
斐玉听罢,不由长叹出声,他躬身扶起黛玉,低声道:“小姐一片孝心,难得可贵,我又如何忍心责备呢?”
他看黛玉巴掌大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娇怯病意,不由道:“小姐气弱血亏,忧郁担怯,长期以往,恐生劳怯之症。”
黛玉一怔。
“如若寻常,我自当应承小姐所请,可到扬州城,忽遇上了个大事,得快些回姑苏禀告恩师,即刻着手查验。”斐玉又道。
这话并不是托词。
按今日所见,自己与林海有七成想象,便是只有一面之缘贾雨村也看得出来,又因为自己的年纪吻合,所以林谷并林海一见之下,就认定了自己是十七年前被那癞头和尚“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