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瞧出了妹妹的顾虑,姜凝婉拍拍她手背莞尔一笑,
“你放心,皇上今晚不会来的。今日定远侯归来,听说他们要在宫里摆宴。”
姜初妤眉心一动,明眸亮了亮,忙问:“定远侯也进宫了?”
姜凝婉自然是知道妹妹婚约一事的,眼波转了转,支着下巴打趣道:“你莫非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九年前,姜初妤阴差阳错治好了顾家世子顾景淮的洁癖顽疾,就此定下婚约。
可九年后,一个是一战封侯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寄人篱下的闺中少女,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阿姐觉着,那婚约可还作数?”她怯怯问道。
姜凝婉呷着茶,陷入了沉默。
姜初妤知道姐姐心思重,安静地候着,却听她长长吐了口气:“我也说不好,婚嫁之事,除非本人才能做主。”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难免有讽刺意味,姜凝婉自嘲地笑笑,“不过莫怕,还有我在呢。”
今夜的月亮普通到只有抱着闲愁的人才会注目,说不清是月照人还是人照月,毕竟在诗人笔下,人间的悲喜总倒映在月色中里。
出宫必经之路上的某座殿宇下,一抹鹅黄的裙袂躲在檐廊角边,时隐时现。
姜初妤靠在朱红的墙壁上,不时探出头望向方砖路的尽处,瞧不见人,就暗自失落叹气,又缩回去继续等着。
主仆二人在飞檐下站成了两根柱子,不知过了多久,姜初妤都要怀疑他今夜是不是醉酒宿在宫中,并不会出宫回府了,却看见上披玄甲下着黑袍的将军独自出现在方砖路的尽头。
春蕊也看见了,兴奋地推了推姜初妤:“小姐快看,真是定远侯!小姐?”
却见她家小姐双手绞着帕子,下唇几乎被咬出齿痕,眉头微蹙,一幅局促不安的样子。
“嘘。”姜初妤食指抵住唇,示意春蕊噤声,“果然还是……往后再说罢,我们先回去。”
春蕊十分不解,明明小姐是很盼着面见定远侯的,怎的人来了却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她不知,旁人的那句“陈芝麻烂谷子”忽然开始不停地在姜初妤脑中徘徊。
于是,在真的亲眼见到他人时,如近乡情怯一般,不敢靠近了。
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姜初妤还是忍不住,探身又向外瞧了瞧,却一愣。
怎么他人忽然不见了?
就在这时,她扶在墙角上的手刚要松懈,一股来自侧面的强力倏然将她拽了出来,姜初妤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脚下绊了一跤面朝下直直跌去——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陡然一扭,她额头“咚”一声撞在墙上,双手背在腰后,被那只温热的大手捆住了。
姜初妤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抓得更紧,男人不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实点。”
春蕊被吓坏了。
小姐那么大个活人“唰”一下就消失了,还传来一声惊叫,她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才哆哆嗦嗦鼓起勇气探头瞧了一眼。
夜色浓稠,她看不太真切,却依稀瞧见她家小姐的身影与定远侯贴得很近,不知在做什么。
春蕊忽然想起前阵子读过的一本话本,里面的娇小姐在山上遇见了从前救过的少年,一见面就被他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了!可见久别重逢的男女,发生这样那样的事都不奇怪。
她的心慌乱地跳着,却听不见什么动静,反倒更可疑了,他们莫不是正在……
春蕊脑海中搭了个戏台,脸颊涨红,捂着耳朵跑去殿宇的后面,安静地等待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而此时此刻,被男人押在墙上不敢吱声的姜初妤正在心里暗骂:春蕊这丫头跑哪儿去了还不快来救我!
她感到有什么坚硬的的物体正贴在她腰侧,往腰后挪动,吓得登时不敢动了,紧张得仿佛长成了一棵树。
顾景淮用带着刀鞘的佩剑探了探她的腰间和双袖,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物,却仍不放人。
他忽然抽出佩剑,铛啷一声剑尖指在墙上,姜初妤恍觉那剑穿过自己的身体,把她钉住了。
顾景淮掰着她的肩把人转过来,眸中寒光比剑光还冷: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泛着酒气而迷离的眼尾轻抬,眸中恢复几分清明,手无声无息地放开了她,退后半步。
姜初妤后背抵着墙,才勉强感到些许安心,可离额角几寸之处就是闪着银光的利剑,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刚要开口,却紧张地被口水呛了,咳嗽个不停。
她额头被压出了淡淡的印子,又羞又怕,耳垂染着可疑的红,还未消下去,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要是落在寻常男人眼中,很难不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可顾景淮只是收回剑,拂了拂刀鞘上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问她:“搜身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心里有鬼?”
“民女只是有些诧异。”歇了几息,姜初妤堪堪恢复了淡定,反问道,“我记得顾将军少时不喜碰人也不喜被人碰,怎么如今却改性了?”
顾景淮打量着眼前花容失色的女子。
她生得水灵白净,衬得黛眉黑瞳更为惹眼;穿着一身褐色罗衣配嫩黄色的曳地裙,衣上刺着山茶花,金丝银线交映生辉,配着并蒂海棠步摇,倒是与京中寻常的娇俏女子没什么不同。
恍然了一瞬,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宫中不是塞外,也不可能有刺客会穿得如此惹眼,此人多半是个偷懒的宫女。
是他醉酒而脑袋发钝,谨慎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