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做生意,难道还不让人进来?
程殊楠深吸一口气,冷声说:“好啊。”
大概没料到程殊楠会同意,梁北林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敛住,在门外又站了几秒钟,然后缓步走进来。
他个子太高,体量原本就大,一进来把房间衬得狭小很多。
意识到程殊楠面对他时强撑着的情绪很累很焦虑,他没往里面走,在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以此降低存在感和身高带来的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突然笑了笑,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笑,像是走了很久的路,终于走到家门口,苦涩,悲痛,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喜悦。这些情绪一点一点沉淀下来,变得平静,继而坚定和决绝。
然后抬起头,看着程殊楠的眼睛,沉默半晌之后,柔声问:“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当然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叫什么,知道他的视频号名称取得威风凛凛,也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程殊楠不过是强装着镇定,怕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一击即溃。
既然说不认识,那就重新认识好了。
捧在手中的水晶,再也不能碎掉了。
他早就死了
程殊楠看着眼前的梁北林,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分段:毫无保留地爱过三年,又恨又怕地痛过一年,脱了一层皮才得以逃离的两年。
他自诩没什么大智慧好心态,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的表现还是蹩脚难看。
他反复给自己打气,要勇敢,要决断,但这些东西真正面对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他可以自己修热水器换灯泡组装货架,也可以凭自己能力吃饱饭。可当过去的羁绊迎面而来,他依然慌不择路,只想不顾一切逃走。
但不能。
他告诉自己,现在是他拼命挣来的生活,他不能逃走,不能当懦夫。
“我叫安可,是这家店的老板。”程殊楠声音很稳,语调已没方才那么慌乱,“如果你买东西,可以看看,如果不买就请离开,我很忙,没时间和顾客闲聊。”
怪不得让他进来,原来只当他是普通顾客。
梁北林没得寸进尺,他很克制地站起来,在原地没有乱动,然后指着墙上一幅鲜花草帽的挂画,问:“我想买这个,可以吗?”
那副挂画在工作室最显眼位置,色彩明艳温馨,如果梁北林没记错的话,是取自程殊楠很喜欢的一部老电影里的素材。
程殊楠大概没料到他真要买,自己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打脸,干脆将那幅画取下来,然后胡乱报了一个比正常价格高百倍的数字。
梁北林想也不想就说“好”,掏出手机就要付钱。
这时候程殊楠反应过来,原本是想用高价把梁北林吓退,但他忘了梁北林并不是他方才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普通顾客”,这一招根本没有。
他心里暗骂自己蠢,随即改口道:“这个不卖,是客人自己做的,我记错了。今天我们不营业,你走吧。”
梁北林要接画的手讪讪地收了回来。两人经过这一番来往,距离近了些,程殊楠踮脚把画又挂回去,从梁北林的角度,能清晰看到程殊楠白皙的脖颈和侧脸。
眉骨和耳垂下的疤就这么闯进视线,还有挂画的手,很白很干净,但指面上有浅淡的疤印。
程殊楠有些僵硬地将画挂好,近处梁北林的视线让他如芒在背,但既然一开始就装不认识,那咬着牙也要装下去。
他转身往更远一些的操作台走去,端起水杯喝了几口水,吞咽让他从不断袭来的焦虑中短暂释放出来。
可当他放下水杯,转过身来面对梁北林时,顿时被对方眼神中的痛楚吓了一跳。
梁北林的目光一寸寸从他眉眼上扫过,这些伤痕不用问就知道发生过什么。
原来文乐知没有完全说假话,程殊楠真的差点被砸在桥下,真的被碎石击中过,可能差几秒钟,或者差几厘米,他就有可能真的出不来。
“你脸上的伤……”梁北林看起来很不好,扶着墙边的椅子,努力维持着理智,压制着想把程殊楠抱入怀里的冲动,“是不是那年……在景州……”
程殊楠偏过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北林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又问:“还疼吗?”
程殊楠感觉这样的梁北林很陌生,好像在拼命压制着身体里的怪兽,然后努力装得温顺平静。但他觉得怪兽就是怪兽,很快就会撕破外表冲出来,又要把他抓回去,夜以继日地折磨。
想到这里,程殊楠忍不住打个冷战。他往后退几步,两只手微微僵直着撑住身后的操作台,很冷淡地说:
“跟你没关系。”
余光中柳米正沿着长街过马路,程殊楠转过身去,不再看梁北林,然后下了逐客令。
“我同事要来了,你走吧,我们今天歇业。”
梁北林像是有些站不稳,他透过窗户也看到了柳米,他不想给程殊楠惹麻烦,不想让他烦让他不高兴,他也知道急不得。
“好,”他声音沉且哑,含着很多情绪,“再见。”
柳米进门,有些疑惑地看着已经走出去的梁北林背影,问:“他谁啊?”
程殊楠拿抹布用力擦着操作台,说:“不知道,不认识。”
“搭讪的?”
柳米将包放下,她没看到梁北林的脸,只觉得这人很高,从店里出去的时候走得有点急。程殊楠也怪怪的,擦完操作台,又把昨天没用完的材料规整好,似乎忙到没空说话。柳米见他不置可否,便没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