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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2页)

这就是录音最开头的声音,手指摁下机械按键的咔嗒声,紧接着就是老式圆盘磁带无法避免的沙沙噪声,是静电,还是别的东西?放久了之后,这种声音只会更强烈,直至完全吞没原本的对话。一盒磁带可以录四十五分钟,安德烈和莱纳的声音注满了五盒半磁带。这段对话错过了九十年代初的电子化风潮,没能变成硬盘里的新数据,直到今天仍然保存在老化的磁带里,盒子标签上的日期和附注还是安德烈手写上去的。即使是军情六处,应该也没剩下多少台能读这种磁带的机器了。

两人的声音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真,像胶片电影的配音,扁平而模糊,一问,一答,间歇的沉默,杯子的碰撞声。大部分时间是莱纳在说话,安德烈偶尔插一句嘴,稍稍修正对话的方向,或者出轻轻的“嗯哼”,鼓励莱纳讲下去。科里亚的指令具体是什么?勒索过什么人?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然后写下来,谢谢你,莱纳。这些被渡鸦捕获的人分别泄漏了什么信息,通过什么途径?电报,复印件,还是照片?如何交付?地点,时间,暗号?莱纳的声音到后面变得缥缈起来,好像在复述一个记得不太清楚的梦,他也许累了,五个小时过去了,午夜已过,而且他没有吃晚饭。

“我需要休息,十五分钟。”莱纳说。

“受访者要求暂停,时间是晚上十二点三十五分,预计十二点五十分继续。”安德烈说,按键咔嗒一响,这就是最后一句话,录音到此为止,剩余的半盘磁带再没有任何声响。不,不是被洗掉的,就是他们没有再回到录音机这里来,如此而已。

安德烈又点了烟,第三支。整场讯问下来,他只抽了两支。莱纳伸出手,安德烈耸耸肩,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新的,越过他的手,直接放到莱纳唇间,擦亮火柴,冲年轻的麻雀挑起眉毛。莱纳犹豫了一下,俯身凑近,点燃了烟。他的指关节肿起了一块,莱纳实在不擅长使用暴力。

“你不擅长使用暴力。”安德烈指出。

“我觉得这应该算是赞美。”

安德烈呼出烟雾,笑起来,“小鸟”

“我有名字。”

“莱纳。”安德烈悄声说,拉起他的手,亲吻受伤的指节,“我很抱歉。”

莱纳没有说话。安德烈也没有等待回答,松开了他的手。“不。”莱纳听到自己说,很轻,不知道安德烈有没有听见。烟落在地上,也许在外套上烧出了一个小孔,他没有留意,他吻了安德烈,在嘴唇上。情报官把他拉近,抚摸他的头和后颈,安抚他。莱纳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抖,在河边被压下去的情绪重新浮上来,带着原来的棱角。他咬了安德烈的嘴唇,尝到铜和烟草的味道,对方倒抽了一口气,用力把莱纳按到墙上。他们撞到了桌子,茶杯抖了一下,离桌子边缘只剩下不到半厘米。现在说不清楚他们是在爱抚还是在扭打了,莱纳短暂地挣脱出来,被安德烈抓住了手腕,他绊倒了安德烈,但对方没有放手,两人一起摔倒在瓷砖上,然后滚到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硌到了莱纳的肩膀,一阵锐利的痛楚,一个画框的边角,玻璃裂出蛛网状的细纹。莱纳的毛衣和衬衫被撕开了一半,衣袖卡在还没脱下来的长外套里。安德烈弯腰亲吻他的肩膀,舔那一小块受伤的皮肤,莱纳猛地翻过身,骑到安德烈身上,双手按着对方的肩膀,两人都在喘气,安德烈的嘴唇还在流血,莱纳低下头,舔掉细小的血滴。

没有人说话。安德烈仰躺着,摊开双臂,莱纳俯视着他,两人都在等对方的下一个动作。非常缓慢地,安德烈抬起手,抚摸莱纳的脸颊。莱纳直起身,脱掉外套。

这座废弃的房子没有供暖,地板冰冷,灰尘粘在他们汗淋淋的身体上,手指抹过就留下灰黑色的痕迹。沉默缓缓涌动,像紧贴着地面爬行的冻雾,最后被莱纳干哑的低叫打破,接着是间歇的呜咽,他仰起头,紧闭着眼睛。安德烈双手扶着他的腰,抓紧,把他往下按。长裤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莱纳光裸的皮肤,他的膝盖和小腿也沾满了灰尘。尘埃就像柏林本身的碎片,哪里都是,无论如何躲不开。

录音机安静地躺在桌子上,所有指示灯都关着。

第二十六章

寂静重新淌进四面墙之间。安德烈和莱纳站起来,好像两个结束比赛的拳击手,恢复了礼貌,互相拉开距离,整理衣服,扶起翻倒的椅子,在心里计算比分。圆盘录音带一张叠着一张,躺在冷掉的茶旁边。除了脸上多出来的细小伤口和瘀青,没有其他迹象表明刚才生过什么。莱纳抚平外套翻领的皱褶,他的毛衣被扯出一道从领口到肩膀的裂口,但是藏在外套下面,没人会留意到。

“这些。”莱纳看了一眼录音带,“应该不够给我买一本离开德国的护照。”

安德烈点点头,没有费心否认,“我们需要一条更大的鱼,才能和军情六处谈条件。”

“多大?”

安德烈打了个手势,拉扯一条不存在的丝线,“比如,科里亚那种尺寸。”

莱纳呼了一口气,皱着眉,用力擦拭手腕内侧灰尘和汗留下的痕迹,“你知道我做不到。”

“如果我们”

“没有如果,也没有‘我们’。我拒绝参与你想出来的任何计划。”莱纳把袖子拉回原处,遮住手腕,交抱起双臂,一个介于挑衅和自我防卫之间的动作,“如果你需要工具,那就找别人。”

安德烈没有对此表意见,着手收拾录音带,逐一把它们放进纸盒里,写上编号。莱纳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他提出反驳意见,同时在脑海里编织驳倒上述意见的理由。但牧羊人没有再提起大鱼的话题,他把录音带全部装进一个印着网球俱乐部标志的旅行包里,打开门,径直离开了这个散着油墨和旧纸张气味的房间,甚至没有看莱纳一眼。后者没有选择,只能匆匆跟出去,走廊长而黑暗,他的眼睛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勉强辨认出物件的轮廓,还有左右两边的空房间,一些门锁着,一些没有,偶尔一扇破碎的窗户透入形状不规则的光斑。墙上似乎画着些什么,也可能是有花纹的墙纸,看不清楚。这个他原本以为是空置商店的地方,现在看起来不那么像商店了,更接近废弃的大宅,曾经属于某一户被战争吞噬了的富足人家。

毫无预兆地,莱纳撞上了安德烈,情报官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背后是洞穴般的阴影,一个大厅,天花板塌了一小块,微弱的月光照出了拼花地板和一截弯曲的木楼梯,除此之外的一概看不清楚。安德烈取出布条,重新蒙上莱纳的眼睛,年轻人并没有反抗,顺从地站着,略微偏过头,让安德烈绑紧布条。

“来吧。”安德烈握起莱纳的手,两人的脚步声在大厅里激起回音,某处传来木头的嘎吱声,听起来很像有人踩在朽坏的木板上,莱纳像警惕的夜鸟一样抬起头,想辨别声音的来源,但再往前走几步之后,那声音就再也不出现了,安德烈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没有别人,只是老房子的噪音。”

“这是什么地方?”

“女巫的聚集地。”

他当然不会说实话,莱纳不再追问。两人离开了大厅,很可能走进了另一条走廊,因为回音消失了。莱纳踢到了某种圆柱状的东西,它骨碌碌地滚远了,也许是酒瓶。左转,继续往前五步,一个锁打开了,冷风涌进来,吹散了陈腐的空气。汽车等在外面,引擎空转着,低沉的嗡嗡声。

“我会试着为你和伦敦谈判。”安德烈说,声音就在莱纳耳边,也许不想让司机听见,“等着我。”

这偏偏就是莱纳害怕的东西,希望,这是一棵吊满了尸体的树。他抬起手,试图扯下蒙着眼睛的布条,想看着安德烈的脸,但安德烈制止了他,牢牢按着他的手腕。另一双手突然出现,吓了莱纳一跳,司机按住他的肩膀,把莱纳塞进车里。

回去的路异常漫长,始终没有人说话。安德烈就坐在莱纳旁边,但没有碰他。有那么两三次,两人的肩膀因为车的颠簸而触碰到,安德烈也很快挪开。莱纳把头靠在皮座椅上,盯着面前的黑暗,外面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他所能听见的就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转弯时摩擦路面的声音。司机也许是个十分健壮的人,又或者是个肥胖的人,因为他的呼吸声很明显,额外的体重需要额外的氧气。安德烈的呼吸更平缓,如果不注意去听,根本留意不到。莱纳数着安德烈的呼吸声,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情报官碰了碰他的肩膀,手伸到莱纳脑后,解开了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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