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治你办事不利之罪,可有异议?”
薛廷逸颓唐道:“臣无异议。”
侍卫将薛郎带走后?,平恩侯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怒火,上前劝谏:“陛下请三思,古有阎职为夺妻之恨,刺杀齐懿公。今薛郎身?负天下寒门众望,夺妻或恐激起天下庶民?沸怨。如今各氏族迫于君威,明面和?睦,实际各怀鬼胎。陛下何苦为一女人将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令他们抓到把柄,显出丑恶嘴脸!天命陛下生为定国安邦,岂能?为儿女私情牵肠挂肚,为一妇人失了人心!”
他从未如此直言劝谏,说完,竟生出悔意。
然半响,只听谢临渊淡淡道:“妇人?分明是仇人。”
平恩侯差点哽住。
谢临渊起身?往外走。
平恩侯跟上他,力劝道:“不论?情仇爱恨,都不值得乱社?稷江山!”
谢临渊不耐停步。
夕阳落进殿门,在金阶上划出明暗清晰的一条线,明处金灿,暗处幽沉。
他站在明处,回首盯着平恩侯,赤红落日几欲燃起他衣上金龙,也将他身?下影拉得斜长,通达暗处。
他嗤笑道:“朕何曾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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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御前侍卫杜航被任命去找寻郁娘子,但他毫无头绪,便斗胆问天子是否该严查出城的人。
谢临渊思忖片刻,教他行?事最?忌白费力气,找个石城镇书院贡生,于二月三守在去陇西道的路上。
杜航没?问为何是二月三,但下午跟着天子去镇国公李家,天子竟允了李氏贵妃之位,只有一个要求,二月三日迎入宫。
镇国公不解为何如此仓猝。
但李氏一直想与裴氏竞争后?位,裴氏有立后?诏书在手,李氏总落下风。
这是打压裴氏的好时机,国公立刻谢恩。
杜航发现,天子行?事尤为从容,仿佛根本?不在乎郁娘子跑了。当晚他交接前,内侍们忽然搬了张新桌案进殿,杜航往里一瞧,发现旧的那张紫檀桌已被劈成了两半,奏章四散。
他瞧了一眼龙纹剑,犹记上元宫宴前,陛下还挂了个不太相称的金剑穗在剑上,如今也被拽掉了,丢在地上散开,仿佛落入泥中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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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从太平街上过?,进了铜花门,静默地停在一座宫殿前许久。
夜幕中的宫檐轮廓,仿佛一只蛰伏黑暗的猛兽。
郁卿醒来时,发现双手被捆在身?前,后?脖颈还留有淡淡的麻意,她睁开眼,入目是绣龙纹的衣角,九环金玉带。
谢临渊看向她的眼神?,像是即可要将她凌迟处死。他手臂架在膝上,端着半盏茶不饮。
马车静停,茶汤却在晃动?。
郁卿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她特地挑了谢临渊忙于迎贵妃的日子,悄悄出城,还是被发现了。
谢临渊宁可放下与贵妃洞房花烛,也要出宫来亲自捉拿她,可见恨她多深。郁卿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此举无异于当面给陛下一耳光。
事已至此,她退无可退,只得哭求道:“此事与薛郎无关,是臣妇执意要跑,求陛下给臣妇死得痛快点。”
谢临渊手上的茶盏忽然碎裂,茶水泼在织锦毯,湿痕慢慢爬上郁卿的指尖。
谢临渊猛抬起手,郁卿赶快闭上一只眼后?缩,谁知他的手轻轻落下,手节捏紧又松开。
他反反复复地想,他本?可以将郁卿留在宫中,却在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心软了。郁卿想要面子,他可以将她接到奉国寺去,先以出家之名与薛廷逸断干净,再给她换个身?份进宫。
可事实再次证明她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本?性。她满嘴都是谎言。七年前他就遭此耻辱,四年前更被一场大?火骗到疯魔,重逢后?竟又被她骗得彻底,三次栽在同一个坑里,他都想嘲讽自己七年以来毫无长进。
今日他坐在车里想了一路,如今终于想通了。
他起身?将郁卿拦腰拎出马车,箍着她向殿门走:“是你非要闹得无法收场。”
郁卿抬起头:“是你让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本?来和?薛郎好好的,是你非要拆散我们!难道陛下还记恨恩断义绝书吗?那是建宁王逼我写的!”
她不断挣扎着后?缩,可她拼尽全力也扛不住谢临渊轻轻用力。
宫道上回响着谢临渊冰冷的声音:“朕早就清楚。”
郁卿没?想到他全清楚,顿时崩溃道:“那你为何要招惹我?你都已经是九五至尊,想要多少女人就要多少,为何要反复折辱一个早就无瓜葛的反贼姬妾,一个寒门匹妇!”
谢临渊无端恼火,他不在乎什么寒门匹妇姬妾,他的确是九五至尊,但郁卿哪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难道她就喜欢又穷又瞎又卑贱的人,比如林渊和?薛廷逸那样?
她放着五品修仪,锦衣玉食不要,就喜欢缩在一间破烂屋子里,每天为多省两个铜板不舍得吃肉,宁可跟着薛廷逸受苦受罪。她是不是就爱倒贴?
郁卿想到易听雪还在大?牢,顿时泪如雨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给陛下以死谢罪行?不行?!”
谢临渊站定在殿门口?,盯着她:“那你撞死给朕看。”
郁卿不禁噎住,心虚地抹了把眼泪,话虽冲动?,但真?要她现在主动?撞死,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把易听雪送上刑场了。
谢临渊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哼一声,拉开殿门将她推进去:“随你。”
郁卿一进殿,立刻缩成角落里的一团。
谢临渊一手扶在殿门上,垂眼看她,沉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