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玉扶上车门,便想迅速躲进车厢里。可高时明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竟在她撤手时反手紧紧拽住,还放肆地在众人的视线中,反复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她瞪向高时明,对方却弯起嘴角轻笑,倨傲又矜贵,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模样,气得杨书玉牙痒痒的。
用力挣开高时明的手,杨书玉这才敢心虚地扭头,去看了杨伯安一眼,而后她径直钻进车厢,隔着车帘抱怨道:“都怪你!爹爹都瞧见了!”
“不算过分,他不敢干预。”
杨书玉倏地掀开帘子,杏目圆瞪反呛道:“那王爷说,我爹敢不敢关起府门,让你吃个闭门羹?”
“王爷有本事,往后可别到江陵去求爹爹点头。”
高时明不做声挑眉,仍是志得意满地看着杨书玉,直到杨书玉回味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这才羞赧地放下帘子,又做起了缩头乌龟。
“我只是不舍。”
沉闷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车厢,带着离别时最能惹人感伤的怅惘:“月落星沉,旭日初升,前后左不过四个时辰,你我便要别离。”
“这总让我觉得不真实,昨夜更像是一场梦。”
闻言,杨书玉也缓和下来:“你不要多想。”
她嘱咐道:“你潜回京都后,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全。京都副督统叛归太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这么做,王爷一定要留心,需得仔细甄别其他人有没有叛变。”
“此行回江陵,我也会注意安全,绝不会因为赶路而不顾风险,不想再成你的累赘。”
“你我……”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归结成一句,“我们各自做好分内之事,也好来日早相见。”
她能理解高时明在离别前的放纵自我,那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心态,而是在孤注一掷前,存着不留遗憾的心。
所以当杨书玉说,不要在离别前许下承诺时,高时明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在担心自己许下诺言他日落空?
随着车队启程,诸将领命散去,热闹一时的朔方城又恢复往日的肃穆。
行至傍晚入住驿站,杨伯安如杨书玉料想的那般,借着送晚膳的名义,遣走了月芽和哑姑,要同她单独相处。
整个用膳的过程,杨书玉拘谨地端着碗筷吃饭,可直至两人吃完饭,也不见杨伯安开口。
“爹爹。”她放下碗筷,主动开口道,“你是想问王爷的事吗?”
杨伯安摇摇头:“我想问书玉可都想清楚了,认准了?”
见杨书玉面露不解,他便解释道:“若他是寻常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便罢了,爹爹还能护住你。可若是和皇家沾上关系,你日后若是再想退亲,或要全身而退,那便难了。”
杨伯安从未责怪过杨书玉突然和林自初退婚一事,但如果对象换成高时明,杨伯安并无自信能保全杨书玉。
“虽说如今皇室凋敝,左不过王爷、皇上、太后三位,可君为上,书玉日后委屈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杨书玉正色道:“若王爷肯还政,归于江陵,爹爹会同意吗?你还会有这样的担忧吗?”
杨伯安诧异:“是王爷亲口向你承诺的?”
杨书玉摇摇头:“爹爹已经为我操劳太多了,书玉本不该任性,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书玉明白自己的心。”
“书玉也不瞒爹爹,在崇峡时,我的确想过要试着去接受建章作为我未来的夫婿这件事,试着像其他女子那般接受父母安排的婚事。”
“可是意外落在林自初手里,我想的最多是如何逃跑,要如何离间他和属下,再者便是在想他。”
“每每和林自初接触,我都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厌恶。有了鲜明的对比,我才知道自己和建章相处,和王爷相处,其实是截然不同感受。”
“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对建章离世的伤感和对他的愧疚,是无法转化成爱意的,就像王爷救我于危难,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也与爱意无关。”
“我之所以接受王爷,不是因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而是因为我意识到心中早已有了他。”
她一口气说完,这才敢抬头去看杨伯安的反应:“爹爹,若这段感情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书玉也信得过王爷的为人,他不会为难我的。”
出乎意料的,杨伯安只是笑着缓缓摇头:“对于你的论断,你爹我可不敢苟同。”
“在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他就执拗得可怕。今后若你想离了他,他是折了你的翅膀,也要把人绑在自己身边,如若不然,他也走不到今天。”
他伸手摸了摸杨书玉的头:“爹说这些,也不是阻拦你。见你张扬,爹才方觉得这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你不该是畏缩在杨府后宅的乖顺模样,也不该是强装老成持重,非要肩挑杨家商号的模样。爹从不信一个人可以在一朝一夕间就完成蜕变,成长当是漫长而持久的。”
他不确定杨书玉是否记起全部记忆,也不确定杨书玉是不是心血来潮,但是他身为最关注杨书玉的人,他是再清楚不过杨书玉转变的旁观者。
幼时被掳、姜荷离世的打击,于杨伯安而言也十分沉重,然康复的杨书玉却依旧天真活泼,可是她却再也没有主动出过府门。此后七年里,她无事发生般,甘愿在后宅的四方天地中打转。
突然提出与林自初退婚,她又变得十分冒进,恨不得把先前落下的东西,一下子全都揽在肩上,逼自己做到挑起杨家重担的模样。
唯有此时,杨书玉才有几分十六岁女郎该有的模样,天真烂漫地为与心上人的未来辩驳,大胆无畏,不失少女含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