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鸳鸯轿旁,梨云怀中抱着一件月牙白银缎玉兰刺绣披风,顶着寒凉的夜,一直守在勤政殿外,见贤妃出来,忙不迭上前挥了披风到贤妃身上,朝着一路提着灯笼跟着出来的陈福道:“多谢公公。”
“哪里话,这是奴才应该做的,贤妃娘娘慢走。”陈福和气笑一笑,看着贤妃低头钻入轿中,目送锦屏鸳鸯轿晃悠着往宫道上走,轿子四周的金铃随风旋转,浅奏出一曲悦耳鸣响。
宫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守夜的小太监们各自守在每一处宫殿门墙角处,见侍寝的妃嫔归来,自动转过身去,将头抵在潮湿冰冷的坚硬墙砖之上,直到金铃声渐渐远走,才默然转回,继续在寂静万籁的夜中,看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重华宫内,倒是还大亮着烛火,甚至还有零散几人身影穿梭其中。
梨云接过小宫女炖煮好的汤药,递给贤妃,贤妃卸了一身珠钗饰,懒散着身子斜靠进贵妃榻里,鼻尖顿时充盈着药汁那股难闻的味道,她胃口略微有些浅,还没喝进口中,就已经开始干呕起来。
梨云见状,伸手抚上贤妃后背,轻声道:“娘娘慢点,也不急于这一时。这汤药日日喝,娘娘也不见得心想事成,若实在没用处,娘娘不如不喝了,顺其自然的好。”
胃里酸涩味道和眼泪通通被贤妃逼了回去,她又何尝不知梨云是为了她好,身子健全,却每每侍寝回来都要喝药,可哪怕一次不落的喝,这肚子就是迟迟没反应。
贤妃紧皱眉头,低头的后颈处有青筋显现,就像一条条青绿色的小蛇,蜿蜒而上,她垂在贵妃榻上的手因用力而指尖微微泛白,深吸一口气,贤妃接过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或许是度太快,一些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拼命滴落,弄脏了她拥在胸前的白狐毛毯子,仿佛干净纯白的雪地里很突兀的沾上了一些墨点。
药汁还在流,一直划过脖颈,梨云心疼地看着贤妃不要命的灌汤药,这药有多苦,梨云心知肚明,单看当初贤妃适应了半个月才能面不改色喝下去,就知道非常人不能接受。
“咳咳咳。”贤妃捂住嘴,躬背的同时递出一个只剩汤药残渣的空碗,梨云慌忙取过,又换了清水给贤妃,贤妃忍住想要呕出的冲动,一直漱口,压制口中的苦味儿,她内心无比期望这回能让她得偿所愿,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
长舒一口气,贤妃被逼出眼泪而泛红的眼角盯着梨云忙前忙后,她拢一拢胸前道:“这药,本宫吃了有多久了?”
“回娘娘,进宫后,每回您侍寝回来,这药都没落下过。按照日子算,也差不多有两年了。”梨云眼珠一转,手按压上贤妃小腿道:“奴婢记得中间有一次,这药换过一回,稍稍加重了药量。”
贤妃叹一口气,怅然般覆上平坦的小腹:“也快两年了,本宫喝下的药渣都能种下一株牡丹了,可本宫还是不见有身孕。”
梨云手上不轻不重按压着,宽慰贤妃道:“娘娘,这些事儿,还是得顺其自然,别说您了,宫里任何小主娘娘都没有身孕啊,您也万万不必着急,越着急越怀不上。”
“本宫也知道。”贤妃喃喃道:“可本宫就怕皇后…若皇后先生下嫡子,那本宫将来生再多的儿子也是无用,所以本宫一定要比皇后先生下皇子才能博得圣上欢心。梨云,本宫吃药一事,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本宫和你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此事事关重大,梨云当然清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宫里,对于强行有孕的妃嫔最是不齿,贤妃喝药一事,除了贴身伺候的,旁人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梨云定定看向贤妃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轻重。”
“嗯,你是本宫最信任之人,本宫相信你。”贤妃展颜一笑:“本宫也不怕皇后先生下来,毕竟,嫡子最得风光,也最难活命。”
贤妃柔弱无力般下了贵妃榻,一步一步往床沿走去,眼底是能瞧见日后无限风光的势在必得,她既怕嫡子出生,也不惧嫡子出生,皇后心性狂妄,被汝南公夫妇教养的过于单纯可笑,哪怕深宫中有太后相助,可一入宫门深似海,看似风平浪静之下,暗藏的漩涡足以让人毙命。
贤妃深信自己不会是那个人,她坚信自己能笑到最后。
夜色涌动之下,一切源于欲望和贪婪的肮脏事物,都会被漆黑的夜披上一层遮羞布,遮住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不可磨灭的人性本知,可黑夜终究抵不过白昼的到来,它会使那些迫不及待被遗忘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也会轻而易举揭露事实的真相。
天色破晓之际,远边的鱼肚白露出一点点橙红色的光,顷刻间,不过短短几瞬呼吸,便乘着风,足足绵延数千里,晨光大泄,晴空万里。
浓寒的夜色终于过去,朝阳温暖如春,皇城中酣睡不醒的只有上位者,而太监宫女则已经守在偌大宫殿的每个角角落落,他们不配享用上位者的东西,就连吃饱喝足也需得了管事姑姑的准允,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刺破皮肉的藤条和带起血珠的板棍,哪怕威胁到了生命,他们也无法挣脱,因为,他们早就生是皇城的人,死是皇城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