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听雪阁,他不曾也不能踏入半步。
那年他跪在长乐宫外的青石板上,寒冬腊月他被罚只穿单衣,膝盖冻没了知觉,以至这些年天阴落雨总觉得乏力。
灿如冬阳的少年,寂没在那年风雪中。
在座饶是不知道这浪荡少年是谁,此刻估计也琢磨出了几分。
梁津作揖谢过,笑岑岑得跳上角斗场。
常年酗酒,让他双手浮肿。彼时只凭内力就轻轻松松顶起千斤鼎的人,故作轻盈地跳上来还差点摔个跟头。
陈泠月心中抱怨,这面具两个豆豆眼视觉范围有限,她看不清梁津的脸,只能看个大概。
见梁津踉跄,她下意识弯腰去扶,但她还未动作,又想起陆阙的质问,“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她已经害他蹉跎多时了,赢了比赛,让他去找那个不存在的自己,死心了,或许他依然能走他的阳关大道。
梁津没注意到她,拂拂衣袖,似乎乐得做这些杂事,举起箭靶套在身上还乐呵呵地向金麟台上的那位示意。
一旁的突厥公主早等得不耐烦了,她此举不过是想羞辱一下陆阙,是在看不惯他那副目中无人的嘴脸。
现在换上来这么个不知道身份的小白脸,还慢吞吞的,她用不标准的汉话嘟囔了句:“快点开始!”
梁津将靶子套在自己身上,刚好到胸口的位置,靶子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盖不住胸口,配上他那副傻兮兮的表情,像个囚犯,有一种诡异的滑稽。
礼官下令,箭离弦而去,重重钉在靶子上。
出乎意料的,两人射出了同样的环数。
她的不在靶心,阿尔普的也不在。
甚至阿尔普的箭都有些偏向右侧,这个准头可不像突厥精骑能做出来的。
难道阿尔普跟她一样,在射艺方面没什么优势?
她无暇理会,试图更加聚精会神,弓弦勒得她右手发痛。不知是否是梁津那张脸让她无法忽略,还是太过紧张,胸口一股气流压着,心烦意乱中她松了箭。
堪堪还在箭靶上,而阿尔普也没有多好,但偏的没有她这么离谱。陈泠月深呼一口气,晃晃脑袋,努力稳住,射出了最后一箭。
这次离靶心非常近了,她偏头去看阿尔普的靶心,有些震惊——靶心上空空如也。
难道阿尔普射偏了?还有这好事!
但她很快就发觉不对,站在她身旁的阿尔普一动不动,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握着弓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那箭的准心似乎并不是靶心,陈泠月顺着看过去,似乎——是突厥公主的心口!
阿尔普控制的艰难,那把弓似乎重若千斤,压得他都忍不住弓腰。如果顺着箭尾去看,就会发现阿尔普的手已经勒出血痕。
终于,阿尔普撑不住,羽箭离弦,这个角度原以为会偏的厉害,谁知那箭不知是怎么,精准地冲靶子,不,是突厥公主而去……
陈泠月来不及多想,飞身跃下,快出了残影,几乎与那箭同时到突厥公主面前。她来不及回身,只觉得后背刺痛,她撑不住……身子往前……
众人惊呼,被眼前一幕惊住。
离的最近的梁津此刻刚意识到,冲过去将人扶住。陈泠月倚靠在他肩头,隔着这副面具,她闻到了那锦缎上的酒香。
所幸,陈泠月比突厥公主身量高些那箭头离心脏差了一点。加上阿尔普极力控制,箭头陷入也并不深,堪堪没有射穿她的身体。
突厥公主显然被这一幕吓到了,周围围满了突厥使臣。阿尔普自责地跌坐在不远处,台下因看得不真切,暂时没有太大骚乱。
太医已经派人去传了,梁津将人扶到一旁,试图扯开她的衣服止血。
他不敢拔掉箭头,只能折断箭身,陈泠月疼得冷汗直冒,却还有力气死死抓住衣服。
她祈求梁津不要摘开面具,极力侧身避开他。这时,似乎有人走近,对着梁津说了什么,梁津便松手了。
她闻到了熟悉的沉香木味,是陆阙。
“伤口不深,本王带她去处理一下即可。”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皇帝似乎觉得晦气,毕竟是团圆宴,见了血总归不是好兆头,他更在乎突厥会给出什么交代。
他自高台之上看的清楚,那箭像是自己长了眼一样,往人心口上钻。这东西要用在战场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因此陆阙带着她离开时,皇帝也只是看了眼,并未在意,一向矜贵的陆阙亲自来扶,而侍从只跟在身后有什么不妥之处。
突厥公主被使团簇拥在中间,目光落在地上那团污血上。
她想到了出使前,她的父王将此弓送给她傍身,她觉得不比匕首好用,便赏赐给了阿尔普……谁曾想……
弓上的陌生花纹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上更加清晰,蜿蜒的藤枝似毒蛇的身体。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她意识到恐惧并不来自那妖冶的花纹,而是——她背后那双眼睛。